夜,深了。
小沛的府衙之內,燭火搖曳,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劉備坐在主位上,雙手按在膝上,一言不發。他已經這樣沉默了許久,久到連燈芯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嗶剝”聲,都顯得格外刺耳。他的目光,始終凝視著我,那雙仁德寬厚的眼睛裡,此刻翻湧著驚濤駭浪。
去許都。
這兩個字,像兩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那是曹操的龍潭虎穴,是當今天下權力的中心,也是無數英雄豪傑的埋骨之地。衣帶詔的事一旦敗露,便是萬劫不複。
而我,這個被他視為“福星”和“子房”的年輕人,卻給出了這樣一個近乎瘋狂的建議——主動走進去。
我能理解他的猶豫。這已經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他們兄弟三人,以及這支好不容易才拉扯起來的隊伍的全部身家性命。
我沒有催促,隻是安靜地站在堂下,任由他審視。我從他緊鎖的眉頭和微微顫抖的指節上,看到了他的掙紮。但我也從他眼底深處,看到了一絲被逼到絕境後,不得不燃起的希望之火。
他缺一個契機,一個能讓他名正言順脫離曹操掌控,又能保存實力的契機。而這個契機,不在小沛,不在徐州,恰恰就在許都。
“子安……”終於,他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厲害,“你可知,此去,九死一生。”
“主公,”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靜,“待在小沛,坐等曹操的猜忌和呂布的兵鋒,便是十死無生。”
一句話,戳破了所有的幻想。
劉備的身軀,猛地一震。他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所有的猶豫和掙紮,都已化為一片沉凝的決斷。他從我身上,從我這過分鎮定的姿態裡,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些化險為夷的過往。
他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他的“福星”。
“好!”
一個字,擲地有聲。
劉備霍然起身,走到我的麵前,雙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
“我便信你一次!翼德守城,我與雲長、子安,同去許都走一趟!”
他的手掌溫熱而有力,那份信任,透過掌心,沉甸甸地傳了過來。我知道,從這一刻起,這輛瘋狂的戰車,已經正式啟動。
車駕轆轆,向著許都的方向行進。
隊伍不快,隻有數百親兵護衛,一切從簡,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關羽騎著馬,護衛在車駕一側,他那雙丹鳳眼半闔著,如同一尊沉默的門神,看不出喜怒,但周身散發的氣場,足以讓任何宵小之輩望而卻步。
我與劉備同乘一車。
車廂內,氣氛有些壓抑。劉備顯然還在為即將到來的未知凶險而憂慮,時不時會掀開車簾,望向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
“主公,還在擔心許都之行?”我遞過去一杯溫水。
劉備接過,卻沒有喝,隻是摩挲著粗糙的陶杯邊緣,歎了口氣:“曹操雄猜之主,麾下謀士如雲,猛將如雨。我等此去,如羊入虎口,稍有不慎,便會被其生吞活剝,實在是……難以心安。”
“主公所慮甚是。”我點了點頭,沒有直接安慰他,而是話鋒一轉,“所以,我們此去,不能當英雄。”
“嗯?”劉備不解地看向我。
我伸出手指,在麵前的空氣中,輕輕寫下了三個詞。
“種菜、示弱、裝傻。”
我壓低了聲音,將我的“錦囊妙計”緩緩道出:“主公,您想,曹操最忌憚您的是什麼?”
不等他回答,我便自問自答:“他忌憚的,是您‘皇叔’的身份,是您匡扶漢室的誌向,是您百折不撓的英雄之氣。這些東西,您藏得越深,他便越是懷疑,越是想要探究。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反其道而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