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句壓低了聲音的話,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入了城衛隊率最敏感的神經。
他的身子,在火光下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我沒有再多說一個字,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平靜,仿佛剛才那句誅心之言並非出自我的口。我知道,話說三分,點到為止,剩下的,讓他自己去想,效果遠比我聲嘶力竭地辯解要好得多。
隊率的額角,滲出了一顆黃豆大的汗珠,順著他飽經風霜的臉頰輪廓,緩緩滑落,在跳躍的火光中折射出一點油膩的光。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眼神飛快地閃爍著,像是在進行一場天人交戰。
一邊,是袁紹的公子,河北霸主的顏麵;另一邊,是那位高居相位、心思如海的曹丞相。
他目光掃過已經狀若瘋魔的袁熙,看到了他衣衫不整的狼狽,聞到了空氣中那股無法掩蓋的騷臭,一個“大家公子深夜闖入他人女眷後院”的香豔又醜陋的故事,已經在他腦中自動成型。
他又看向我,我依舊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受驚”與“無奈”。
最後,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又一次落在了那個扛著方天畫戟的紅衣少女身上。
少女似乎對眼前的對峙感到了極度的不耐煩。她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那雙明亮的眸子裡,甚至泛起了一絲慵懶的淚光。然後,她做了一個讓在場所有甲士都倒吸一口涼氣的動作。
她將那杆看起來至少有幾十斤重的方天畫戟,從肩上取下,隨手往地上一頓。
“咚。”
聲音並不響,沉悶,厚重。
然而,以畫戟末端為中心,那塊堅硬的青石板上,竟無聲無息地綻開了一道蛛網般的裂紋。
整個院子,刹那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連地上那些黑衣人的呻吟聲都弱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那道裂紋,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塊碎裂的石頭,而是自己的頭蓋骨。
這已經不是武藝高強可以解釋的了。
這是純粹的,不講道理的,足以讓任何技巧都顯得蒼白無力的……力量。
隊率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慘白。他終於明白,我剛才那番“指點切磋”的說辭,雖然是胡扯,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又是最貼切的描述。眼前這個少女,對付這群所謂的死士,恐怕真的和大人“指點”三歲孩童沒什麼區彆。
他更明白了,這個少女,絕對不是他,甚至不是許都的城衛軍能夠“拿下”的。強行動手,結果隻會是他們這十幾號人,整整齊齊地躺在地上,成為這片血腥中的新點綴。
曹丞相的影子,和眼前這少女非人的實力,兩座大山,終於壓垮了他心中最後一絲猶豫。
“咳!”隊率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轉過身,不再看我,而是正對著袁熙,原本還算客氣的臉上,已經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漠。
“袁公子。”他抱了抱拳,語氣卻毫無敬意,“此事看來,確有諸多內情。不過,此地乃是劉使君的下榻之所,您深夜帶人前來,多有不妥。既然隻是些許‘誤會’,並未造成人員……呃,並未造成我朝命官傷亡,依我看,便算了吧。”
“算了?”袁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尖叫起來,“你叫我算了?你沒看到我的人都成了什麼樣子嗎!你這個小小的隊率,是瞎了眼,還是吃了他們的好處!”
隊率的臉色一沉,握著刀柄的手緊了緊。他好心給袁熙台階下,對方卻不識好歹,當眾辱罵於他。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這些刀口舔血的軍漢。
“袁公子,請慎言!”隊率的聲音冷了下來,“我等奉命巡城,隻管街麵治安。府內私事,本就不該我等插手。您若覺得不公,大可天亮之後,親自去丞相府,敲響登聞鼓,請曹丞相為您評理!”
“請曹丞相評理”這幾個字,他特意加重了語氣,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袁熙的臉上。
袁熙的叫囂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