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動用了他最大的武器——權力。一種可以無視道理、無視人心,將一切規則都踩在腳下的,來自上層的,絕對的權力。
他不是在針對我,他是在用我這根最尖銳的刺,去紮劉備那顆最脆弱的心。
屯田,是我的功勞,也是小沛的命脈。他要奪走這份功勞,掐斷這條命脈。他就是要讓所有小沛的軍民都看看,你們所依賴的薑令史,你們所擁戴的劉皇叔,在真正的權力麵前,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這一刻,我甚至有些想笑。
我費儘心機,又是引雷,又是屯田,又是獻策,好不容易才給劉備集團掙下這麼一點家底,聚攏了這麼一點人心。
結果,人家隻用了一句話,就將我所有的努力,都變成了懸在我們頭頂的催命符。
真是……諷刺啊。
“車將軍言重了。”
就在大廳裡的氣氛即將徹底爆炸的臨界點,我緩緩地站起了身。我的聲音不大,甚至還帶著一絲酒宴上應有的溫和,但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我沒有去看劉備,也沒有去安撫張飛,隻是將目光落在了車胄的身上,臉上,甚至還帶著一抹淺淡的微笑。
“為主公分憂,為陛下儘忠,乃是我等臣子分內之事,我等自然是義不容辭的。”
我這句話一出口,劉備猛地抬頭看我,眼中滿是不可思議。張飛更是急得直跳腳:“四弟!你瘋了不成!答應他,我們都得餓死!”
車胄也愣了一下,他顯然沒想到我會如此輕易地服軟,但隨即,他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了,以為我這是被他的權勢嚇破了膽。
我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隻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將軍心憂國事,體恤朝廷,我等萬分欽佩。隻是,這七成之數,不知將軍是如何算出來的?”
我頓了頓,臉上的笑容不變,但眼神卻漸漸冷了下來。
“屯田之糧,並非憑空而來。開荒的農具,是向百姓借的;耕作的牛馬,是向商賈租的;引水的渠,是將士們一筐土一筐土背出來的;就連那糧種,也是糜家出的本錢。按照當初的約定,秋收之後,要先還本付息,再分潤給參與屯田的軍戶與百姓。最後剩下的,才是真正歸於主公府庫的盈餘。”
我慢條斯理地,將這筆賬一筆一筆地算了清楚,聲音清晰而平靜。
“敢問將軍,您要的這七成,是連本帶利,把欠百姓商賈的賬,也一並算作‘獻給天子’的功勞嗎?”
“還是說,將軍打算讓主公失信於民,失信於商賈,將這小沛城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一點秩序,徹底摧毀?”
“若是如此,恐怕不用等到冬天,小沛城內便會生亂。屆時,將軍帶著七成糧食,風風光光地回許都向丞相獻功,留給我們的,卻是一座餓殍遍地、人心儘失的空城。這,恐怕也不是丞相派將軍前來監軍的本意吧?”
我的話,像是一盆冰水,兜頭蓋臉地澆在了車胄的頭上。
他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了。
他隻想著要用大義來壓人,卻忘了,這糧食的背後,牽扯著無數細碎的、卻又無比真實的利益與關係。他可以不在乎劉備軍的死活,但他敢公然賴掉百姓和商賈的賬嗎?那等於是在動搖整個社會的根基。曹操本人,也是靠著屯田製才站穩腳跟的,他絕不會容忍手下人如此破壞規則。
車胄的嘴唇哆嗦著,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駁起。他總不能說“我不管,反正我就要七成,你們自己想辦法”吧?那吃相也未免太難看了。
大廳裡的氣氛,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轉機。劉備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關羽身上那股駭人的殺氣也稍稍收斂。
車胄死死地瞪著我,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掉進了我的語言陷阱裡。
他猛地一拍桌案,像是要用聲音來掩蓋自己的心虛:“一派胡言!本將軍豈會與民爭利!我說的七成,自然是除去所有開銷之後,府庫盈餘的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