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的聲音很輕,像是一片被夜風吹落的枯葉,飄飄悠悠,卻又無比清晰地落在了庭院裡每一個人的耳中。
“夜深了,風也涼。”
“諸位在外麵站了這麼久,想必也累了。”
“若是不嫌棄,不如……都出來喝杯熱茶吧?”
話音落下,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風停了,蟲鳴也歇了。那輪懸在天邊的殘月,似乎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悄悄往雲層裡躲了躲,讓本就昏暗的庭院,更添了幾分凝重的暗色。
空氣,黏稠得像是凝固的蜜糖,包裹著每一個人,讓人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孫尚香臉上的淚痕尚未乾透,那雙剛剛還因為悲憤而通紅的眼睛,此刻寫滿了比被揭穿聯姻之事時,還要深刻百倍的驚慌與羞窘。她像一隻被獵人逼到懸崖邊的幼獸,下意識地朝薑雲身後縮了縮,仿佛這個剛剛還讓她又恨又怨的男人,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屏障。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片藏著人的假山與回廊,羞恥感像是烙鐵,燙得她臉頰發疼。
她們都聽到了。
聽到了兄長的托孤,聽到了那樁堪稱屈辱的聯姻,聽到了自己所有的失態與哭泣。
她江東郡主孫尚香,平生最重顏麵與驕傲,卻在今夜,將自己最狼狽、最脆弱的一麵,像一出滑稽戲般,完完整整地展現在了一群素未謀麵的女人麵前。
這比當眾被人打一耳光,還要讓她難堪。
而在那片被薑雲一語道破的黑暗裡,死寂,同樣在蔓延。
回廊的朱紅立柱後,甄姬的身影如同與暗影融為一體的玉雕。她依然站得筆直,儀態無懈可擊,隻是那隻扶著冰冷柱子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
她不是有意來偷聽的。
夜深了,薑雲卻遲遲未歸,她心中掛念,便如往常一般,想來看看他書房的燈是否還亮著。卻未曾想,剛走到庭院附近,就聽到了孫尚香那句決絕的“我決定再多留一段時間”。
後麵的對話,便如同一根根淬了毒的冰針,毫無征兆地刺進了她的心口。
托孤。
聯姻。
神木配鳳凰,天作之合。
每一個詞,都讓她如墜冰窟。她看著那個在月下與薑雲相對而立的江東郡主,看著她那身英武不凡的氣度,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緊緊攫住了她的心臟。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特殊的,是第一個走進他生命裡的女人,是這座府邸當之無愧的女主人。可孫策的一封信,卻輕易地將她所有的驕傲與自信,擊得粉碎。
她身後的蔡文姬,則更是無措。她本是抱著琴,想尋一處清淨之地,抒發一下心中鬱結的情緒,卻不想撞上了這場風暴的中心。她的指尖冰涼,緊緊地扣著懷中古琴的琴弦,那雙總是溫柔似水的眸子裡,此刻盛滿了化不開的哀愁與落寞。
她聽懂了。她比誰都懂。
她聽懂了孫策信中那份霸主的決絕與無奈,也聽懂了孫尚香那番哭訴裡,一個女子身不由己的悲哀。她甚至有些同情那個江東郡主。可同情過後,剩下的,卻是對自己更加無儘的悲憫。
她蔡文姬,何嘗不也是一個身不由己的流離之人?她以為自己在薑雲這裡尋到了一處可以安心停靠的港灣,卻原來,這港灣隨時都可能迎來它真正的主人。
她不敢抬頭,隻是將臉埋得更深,仿佛這樣,就能躲開那道雖然平靜,卻足以洞穿一切的目光。
而躲在蔡文姬身後,那個把臉埋在她背上的,正是早已嚇得渾身發抖的糜環。
那聲清脆的“哢噠”聲,就是她不小心碰掉了腳邊的一顆石子。
她隻是……隻是聽說孫尚香姐姐要走,心裡有些不舍,又有些好奇,便悄悄跟在甄姬和蔡文姬姐姐身後,想來看看。她聽不懂什麼“神木鳳格”,也聽不懂什麼“江東氣運”,她隻聽懂了那句“許配為妻”。
薑雲哥哥,要娶彆人了。
這個認知,像一把小錘子,把小姑娘的心敲得稀碎。眼淚早就憋不住了,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浸濕了蔡文姬背後的衣衫。她不敢哭出聲,隻能死死地咬著嘴唇,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咽回肚子裡。
與她們三人的慌亂不同,站在最外側陰影裡的袁瑤,臉上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混雜著譏誚與快意的表情。
她是被甄姬院裡的琴聲吵醒的。當她得知薑雲和孫尚香在院中“議事”時,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驅使著她,也跟了出來。
結果,她聽到了一場年度大戲。
偽君子!
她在心裡冷笑。
果然是個靠著花言巧語,將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偽君子!一邊在這裡跟甄姬、蔡文姬這些人糾纏不清,一邊又和江東的郡主勾勾搭搭,轉眼就要談婚論嫁。何其無恥!何其虛偽!
她鄙夷地看著那幾個方寸大亂的女人,心中竟生出一種病態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看吧,這就是你們傾心相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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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知為何,在那份鄙夷和快意的最深處,卻又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酸楚,悄然蔓延。就好像……自己珍藏了許久,卻又一直不屑一顧的玩具,突然要被彆人搶走了。那種感覺,讓她更加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