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說……說彆駕之前的種種神奇,都是因為……因為會妖法!如今是妖法失控,觸怒了上天,老天爺才降下這場洪水,來懲罰整個徐州啊!”
斥候那一句用儘全身力氣嘶喊出來的話,像一根無形的冰錐,狠狠紮進了在場每個人的耳膜。
風雨聲似乎在這一刻都靜止了。
隻剩下那兩個字——“妖人”,在眾人心頭盤旋,發出嗡嗡的、令人心悸的回響。
張飛那雙血紅的環眼瞬間瞪得更大,他一把揪住那斥候的衣領,像是要拎起一隻小雞,怒吼道:“你他娘的胡說八道些什麼!誰在放屁!俺這就去撕爛他的嘴!”
斥候被他身上那股狂暴的殺氣嚇得魂飛魄散,牙齒咯咯作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三弟,放開他。”
關羽的聲音低沉,他伸手按住張飛的手腕,那隻手沉穩如山。張飛胸口劇烈起伏,終究還是憤憤地鬆開了手,將那斥候推得一個趔趄,跌坐在泥水裡。
劉備沒有去看那斥候,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薑雲的身上。他看到了薑雲在那一瞬間變得慘白的臉色,看到了他身體不易察覺的僵硬。這位玄德公的嘴唇緊緊抿著,眼神中除了痛心與憂慮,更多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然而,那些跟隨而來的徐州官吏,他們的反應則要真實得多。
恐懼。
一種原始的、對未知和鬼神之說的恐懼,清晰地浮現在他們的臉上。他們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拉開了與薑雲之間的距離。那動作整齊劃一,仿佛是提前排練過一般。
曾經,他們看向薑雲的眼神裡,是敬畏,是欽佩,是與有榮焉的巴結。他們以能與這位“神人”同朝為官而自豪。可現在,那眼神變了。變成了審視、懷疑,以及深深的忌憚。
仿佛站在他們麵前的,不再是那個力挽狂狂瀾、點石成金的薑彆駕,而是一個隨時可能引爆天譴,將他們所有人拖下水的不祥之物。
人心,就是這般現實,這般脆弱。
薑雲感受到了那些目光的變化,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紮在他的後背上。冰冷的雨水還在衝刷著他的身體,可他卻覺得,一股比這秋雨更冷、更刺骨的寒意,正從他的腳底,順著脊椎,一點點地向上蔓延,直至將他的整顆心,都徹底凍結。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洪水衝毀的是田地,是房屋,是過去的心血。而這流言,要衝毀的,是他的根基,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立足的根本——人心。
“主公,我們先回城。”薑雲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平靜。
在這極致的混亂與絕望之中,他反而冷靜了下來。那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上,退無可退之後,破釜沉舟式的冷靜。他知道,此刻任何的憤怒、辯解都是無用的,甚至會坐實人們心中“妖人”氣急敗壞的形象。
劉備重重地點了點頭,他走上前,沒有半分遲疑,與薑雲並肩而立,用這個簡單的動作,向所有人表明了他的態度。
返回徐州城的路,變得無比漫長。
來時,眾人心中是焦急與沉痛。回去時,則多了一份詭異的死寂。馬蹄踏在積水中,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是這支隊伍裡唯一的聲音。
街道上,景象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淒慘。積水已經淹到了小腿,渾濁的水麵上漂浮著各種雜物。一些地勢較低的房屋,半個門都浸泡在水裡,屋裡傳來壓抑的哭泣聲。
更多的災民,則蜷縮在一些臨時搭建的窩棚裡,或是一些地勢較高的屋簷下。他們衣衫濕透,麵黃肌瘦,眼神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當劉備和薑雲的隊伍經過時,這些麻木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可那不是看到救星時的期盼。
而是一種混雜著恐懼、怨恨和躲閃的情緒。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原本正呆呆地坐在門檻上,看到馬隊過來,特彆是看到走在劉備身側的薑雲時,她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猛地將孩子的頭按進自己懷裡,連滾帶爬地縮回了屋裡,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者,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薑雲,嘴唇翕動著,無聲地咒罵著什麼。
更多的人,則是選擇低下頭,或是將臉轉向一邊,仿佛多看薑雲一眼,就會沾染上什麼不祥的晦氣。
這無聲的疏遠,比任何惡毒的咒罵都要傷人。
張飛氣得須發戟張,好幾次都想策馬上前嗬斥,卻都被關羽用眼神製止了。
薑雲麵無表情地騎在馬上,目不視物,耳不聽聞。可那些躲閃的、怨毒的、恐懼的目光,卻像烙鐵一樣,一個個印在他的心上。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在馬蹄聲的間隙裡,那些壓低了聲音的竊竊私語。
“……就是他……那個妖人……”
“……看,他還敢跟著主公回來……”
“……老天爺啊,快收了這個禍害吧,我們徐州人到底做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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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聲音,像一條條冰冷的毒蛇,鑽進他的耳朵裡,啃噬著他的神經。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推到了所有徐州百姓的對立麵。那個曾經被他們捧上神壇的“薑活佛”,如今,成了他們眼中帶來災禍的“掃把星”。
……
城南,一處臨時搭建的施粥棚前,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這裡是城中最大的災民安置點之一,聚集了數千名無家可歸的百姓。連日的饑餓、寒冷與恐懼,早已將人們的理智消磨殆儘。
一個破衣爛衫的漢子,因為沒有領到粥,正和負責分發的兵士推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