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的空氣,在袁瑤那句話落下的瞬間,仿佛被抽乾了,陷入一種近乎凝固的死寂。
蔡文姬手中的毛筆脫手,一滴濃墨“啪”地濺在雪白的宣紙上,像一朵突兀綻放的黑色花朵。糜環下意識地捂住了嘴,那雙總是盛滿溫柔的杏眼,此刻寫滿了純粹的震驚。
就連一向沉穩的甄姬,也停下了撥弄算籌的手,抬起頭,目光中帶著一絲審視與探究,細細地打量著這個渾身濕透、狀若瘋魔的袁家公主。
薑雲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他盯著袁瑤,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懶散與戲謔的眼睛裡,此刻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他沒有立刻追問,也沒有表現出狂喜,隻是那麼靜靜地看著她,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在觀察一隻主動走進陷阱的、傷痕累累的野獸。
這沉默,比任何質問都更讓袁瑤難受。
她像是用儘全身力氣才做出的悲壯決定,卻被對方用一種平淡到近乎漠視的態度接收,這讓她感覺自己像個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小醜。
那股剛剛被壓下去的羞惱與憤恨,再次翻湧上來。
“你看什麼看!”袁瑤的聲音尖銳了幾分,以掩飾自己的心虛,“我說了,糧食放在地窖裡也是發黴!本公主隻是不想便宜了老鼠和蛀蟲!”
薑雲終於停止了敲擊桌麵的動作。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懶洋洋地開口,語氣裡聽不出喜怒:“袁姑娘,你這可不是幾袋子米,是能讓袁家東山再起的本錢。就這麼給我了,萬一我拿著你的錢糧,把你賣了怎麼辦?”
“你敢!”袁瑤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
“我有什麼不敢的。”薑雲攤了攤手,一臉的光棍相,“我現在是徐州彆駕,劉使君麵前的紅人。你呢?一個前朝的亡國公主,階下之囚。我把你賣到青樓去,估計都沒人敢給你贖身。”
“你……你無恥!”袁瑤氣得渾身發抖,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她實在想不通,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人,麵對一座金山,不想著怎麼搬空,反而先調戲金山的主人。
書房裡的氣氛愈發古怪。糜環和蔡文姬都有些擔憂地看著薑雲,不明白他為何要在這時候故意激怒袁瑤。隻有甄姬,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薑雲,又看了一眼氣急敗壞的袁瑤,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
“無恥總比沒命好。”薑雲收起了那副玩笑的神情,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直刺袁瑤的內心,“我再問你一遍,想清楚了。這道門一旦打開,你袁瑤,就真的一無所有了。你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仲氏公主,隻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你甘心嗎?”
他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袁瑤的心防上。
甘心嗎?
怎麼可能甘心!
她腦海中閃過父親臨死前不甘的眼神,閃過自己被俘後所受的種種屈辱,閃過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和她母親死寂的眼睛……無數畫麵交織在一起,像一團亂麻,讓她頭痛欲裂。
她死死地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許久,她猛地從腰間解下一塊古樸的、刻著複雜雲紋的玉佩,重重地拍在薑雲麵前的地圖上。
“廢話真多!”她彆過頭,不去看薑雲的眼睛,聲音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顫抖,“這是私庫的鑰匙!你要,就拿去!不要,我現在就把它扔進茅坑裡!”
薑雲看著那塊玉佩,又看了看袁瑤那倔強得像一頭小獸的側臉,終於笑了。
他沒有去拿那塊玉佩,而是站起身,繞過書案,走到了眾人中間。
那一瞬間,他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如果說方才的他,還像個賴在椅子上不想動彈的憊懶公子,那麼此刻,他就是一位真正運籌帷幄的統帥。那雙總是半眯著的眼睛徹底睜開,裡麵閃爍著令人心悸的精光。
“文姬。”他首先看向蔡文姬。
“在。”蔡文姬立刻應聲,仿佛早已在等待他的指令。
“從現在起,你什麼都不用管。”薑雲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我要你寫一篇文章,就叫《袁氏女義開私庫,薑彆駕計安徐州》。我要你把袁姑娘今夜的義舉,寫得感天動地。我要讓全徐州的百姓都知道,是誰在天災麵前,散儘家財,拯救了他們。你寫完後,立刻組織人手,抄錄千份,貼滿全城!我要讓流言蜚語,在事實麵前,不攻自破!”
蔡文姬的眼睛亮了。她瞬間明白了薑雲的用意。這不僅是宣傳,更是一道護身符。將袁瑤的行為定義為“義舉”,並廣而告之,既能最大限度地收攏民心,也能徹底斷絕日後有人以此為借口攻訐袁瑤的後路。
“領命!”她鄭重地點了點頭,甚至無需再問,便已心領神會,轉身回到案前,重新鋪開一張紙,提筆沉思。
“環兒。”薑雲又轉向糜環。
“啊?在,我在!”糜環還有些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私庫裡的金銀,我會撥出一半交給你。”薑雲看著她,“城中藥材緊缺,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買也好,搶也好,三天之內,我要看到足夠全城傷患使用一個月的藥材,擺在你的醫館裡。能做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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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環看著薑雲那雙充滿信任的眼睛,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她挺直了腰板,用力地點頭:“能!”
“甄姬。”最後,薑雲的目光落在了甄姬身上。
甄姬微微一笑,不等他開口,便主動說道:“夫君放心。糧草入庫,我會親自清點,登記造冊,保證一粒米都不會少。城中粥棚的數量,明日便可翻三倍,保證讓每一個災民,都能喝上熱粥。”
她的聲音溫柔,卻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作為這個家的主母,她總能提前想到薑雲所想,並為他處理好一切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