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行，天地間的景象便越發蒼涼。官道兩旁的田地大多荒蕪，雜草叢生，偶爾可見被焚毀的村莊廢墟，焦黑的斷壁殘垣無聲地訴說著蠻族鐵蹄的殘忍。流民也越來越多，他們拖家帶口，衣衫襤褸，眼神麻木地向南蹣跚而行，與張楓這支裝備精良、氣勢昂揚的隊伍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經過十餘日的跋涉，一座雄城的輪廓終於出現在地平線上。那便是北疆防線的重要支點之一，也是張楓此行的目的地——朔風城。
然而，離得越近，心中的沉重感便越發強烈。
城牆高大，卻布滿了新舊不一的傷痕，有些地方的修補顯得粗糙而倉促。護城河的水位很低，靠近城牆根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淤泥和垃圾。城頭上，象征大夏的龍旗無精打采地耷拉著，守城的兵卒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倚著牆垛曬太陽，或是在低聲閒聊，盔甲歪斜，兵器隨意地靠在一邊，絲毫沒有邊關重鎮應有的肅殺與警惕。
張楓的隊伍靠近城門，引起了些許騷動。那些守門士兵懶洋洋地站起身，打量著這支陌生的隊伍，眼中帶著好奇、審視，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麻木與畏懼。他們的軍服陳舊，不少還打著補丁，麵色蠟黃，顯然長期的圍困和補給困難，已經消磨掉了他們大部分的銳氣。
“站住！你們是乾什麼的？”一個隊正模樣的軍官上前，有氣無力地喝道，眼神卻在親衛們精良的裝備上逡巡不去，帶著一絲貪婪。
周大牛策馬向前，亮出欽差關防與兵部文書，聲如洪鐘：“欽差大臣、鎮國公張楓張大人駕到！速開城門，通報守將！”
“鎮國公？”那隊正愣了一下，似乎才反應過來，連忙躬身，“原來是張大人！末將失禮！快，開城門！”
沉重的城門在刺耳的摩擦聲中緩緩打開，一股混合著塵土、汗臭和隱約腐敗氣息的味道撲麵而來。
踏入朔風城內，映入眼簾的景象更是讓張楓眉頭緊鎖。
街道還算寬闊，但兩旁的房屋大多低矮破敗，許多窗戶用木板釘死。路麵坑窪不平，積水散發著異味。街上的行人不多，且大多麵有菜色，眼神躲閃，行色匆匆。偶爾有巡邏的士兵走過，也是隊形鬆散，無精打采。
這與張楓想象中的邊境雄城相去甚遠，更像是一座在絕望中苦苦支撐的孤島。
“國公爺，這…”周大牛看著眼前的景象，也是麵色凝重。他久在京城，雖知北疆艱苦，卻也沒想到竟是這般光景。
張楓沒有言語，隻是目光沉靜地掃過每一處細節。他看到路邊有老嫗在撿拾著爛菜葉，看到有孩童穿著不合身的、打滿補丁的舊軍服在追逐，看到一些士兵靠在牆根下，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
“先去軍營。”張楓沉聲道。
在守門隊正派出的向導帶領下，隊伍穿過顯得有些死寂的街道，前往城西的大營。
然而，就在途經一片靠近城牆的殘破區域時，張楓勒住了馬韁。
這裡似乎剛經曆過一場劫難。大片房屋被燒毀，隻剩下焦黑的木梁和斷壁，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煙熏火燎之氣。一些百姓正在廢墟中徒勞地翻撿著，希望能找到些未被燒毀的家當。壓抑的哭泣聲隱約可聞。
一個斷了胳膊、用破布草草包紮的老兵，正坐在一塊焦木上，眼神呆滯地望著眼前的廢墟。他身上的號衣表明他曾是這裡的守軍。
張楓下馬，走到那老兵麵前，蹲下身，聲音放緩：“老哥，這裡是怎麼回事？”
那老兵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了張楓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後那些盔明甲亮的親衛，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和麻木：“還能怎麼回事…三天前，一小股蠻子斥候，半夜用撓鉤爬上城牆，摸進了這片靠近城牆的民區…燒殺搶掠…等援軍趕到，人早就跑了，就留下這片爛攤子…”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深深的疲憊和無奈。
“城牆守軍呢？為何沒有及時發現？”張楓追問，語氣依舊平靜，但眼神已然銳利。
老兵嗤笑一聲，帶著濃濃的自嘲：“守軍？大人，您看看這城上的弟兄，還能有幾個有精神頭整夜盯著？糧餉拖欠，吃不飽肚子，蠻子時不時來騷擾一下，睡都睡不好…能站著就不錯了…”
他頓了頓，看著那片廢墟，眼中閃過一絲悲痛：“我那老婆子…還有小孫子…都沒跑出來…”
張楓沉默地站起身，看著這片殘破的村莊和眼前絕望的老兵，又抬頭望向那看似高大、卻漏洞百出的城牆。
軍紀渙散，士氣低迷，民生凋敝，防務鬆懈…
這就是他要接手的北疆前線！
一股沉重的壓力，混合著冰冷的怒意，在他胸中積聚。但他臉上，依舊看不出絲毫波瀾。
“周大牛。”
“末將在！”
“拿些乾糧和傷藥給這位老哥。”
“是！”
張楓翻身上馬，不再看那片廢墟，目光投向城西軍營的方向，聲音冰冷如鐵：
“去軍營。我倒要看看，這朔風城的‘精銳’，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朔風城的頹敗，超出了他的預料。但這並未讓他感到氣餒，反而激起了他更強烈的鬥誌。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這些麻木絕望的軍民，正是他必須要改變，也必將被他改變的現狀！
他的北疆之戰，從踏入這朔風城的第一刻起，就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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