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邪司的刀,斬的是誰的邪
廢墟深處那柄帶血的繡春刀被我拾起時,竟劇烈震顫發出悲鳴;循著刀尖指引的方向掘地三尺,赫然露出百具身披鎮邪司官服的骸骨;每具骸骨的胸口,都深深插著一柄與我手中一模一樣的繡春刀;翻過最後那具骸骨的令牌,背麵竟是我的名字;未及反應,身後傳來森冷輕笑:“陸大人,三百年了,您終於回來認罪了——”
死寂裹著濃重的土腥和鐵鏽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蹲在這片被歲月和傳說遺忘的鎮邪司廢墟上,指尖拂過斷壁殘垣上深刻的爪痕與早已發黑乾涸的噴濺狀汙跡。民間隻說他們專司妖邪,卻道早已被錦衣衛剿滅,荒敗至此,連野狗都不願靠近。
鞋底碾過碎瓦,發出一聲脆響。目光下落,一抹異樣的暗紅刺入眼簾——半截刀身掩埋在灰土與碎骨之下,隻露出一小截吞口,樣式古拙,卻透著一股子即便蒙塵也未能儘掩的凶戾。
是繡春刀。錦衣衛的製式兵刃。
鬼使神差,我伸手將它挖了出來。刀入手極沉,冰冷刺骨。刀身大部分被暗紅色的血垢覆蓋,幾乎看不出原本的寒光,唯有靠近刀鐔處,一個深刻入鐵的“陸”字,清晰得駭人。
“陸”……
正兀自驚疑,掌中刀身毫無征兆地猛地一震!嗡——!
一聲低啞悲鳴自刀體內迸發,不似金鐵,反倒像是瀕死野獸的哀嚎,震得我虎口發麻,心頭猛地一抽。那悲鳴不絕,刀尖竟自行顫抖著,仿佛被無形之力牽引,頑固地指向斜下方某處廢墟。
一下,又一下。
我攥緊刀柄,冰冷的震顫順著手臂竄上脊背。那裡……有什麼東西?
理智尖叫著離開,雙腿卻似被那悲鳴與牽引釘在原地。沉默良久,我終於俯身,順著刀尖所指,徒手挖掘起來。
碎磚、爛木、濕黏的泥土……指甲翻裂,滲出血絲,我卻渾然不覺,全部心神都被那越來越劇烈的刀鳴與一種難以言喻的、從地底深處透上來的陰寒所攫住。
終於,我的指尖觸到了一片堅硬冰冷的異物,不是石頭,更像是……
我瘋了一樣扒開最後覆蓋的土層。
森白。
映入眼簾的,是交錯層疊的森白骸骨!一具,兩具……根本數不清!它們保持著扭曲掙紮的姿勢,身上破爛的官服雖沾滿泥汙,卻依舊能辨認出製式——鎮邪司的袍服!
而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是——每一具骸骨的胸口要害處,都深深地、決絕地插著一柄繡春刀!
刀柄樣式,吞口花紋,尤其是那刀鐔處隱約可見的“陸”字印記……與我手中這柄,一模一樣。
上百具屍骸,上百柄刻“陸”的繡春刀,構成了一座慘烈、怨毒、令人窒息的刀塚!寒意瞬間竄遍全身,血液凍僵。
為什麼?鎮邪司的人……為何會被錦衣衛的刀屠戮於此?那“陸”字……
我踉蹌著,視線掃過這片屍坑,最終落在那具蜷縮在最深處、似乎是被其他屍身有意無意護在下麵的骸骨上。它心口那柄刀,插得尤其深,幾乎透背而出。
有什麼在驅使著我。我顫抖著伸出手,避開那柄致命的刀,小心翼翼地將這具骸骨翻了過來。
屍骸的腰部,一枚玄鐵令牌跌落塵埃,半掩著。
我拾起它,擦去泥土。令牌正麵是鎮邪司的獬豸紋印,背後……刻著名諱。
冰冷的鐵器貼上指尖,上麵的刻痕卻灼得人眼窩劇痛。
那兩個字,我看了二十年,刻在骨髓裡的熟悉——
是我的名字。
嗡——!
腦海一片空白,世界驟然失聲。隻有手中那柄染血的繡春刀還在瘋狂震鳴,尖嘯著穿透耳膜,直抵靈魂最深處,像是在泣血,又像是在發出最惡毒的詛咒。
就在此時,一聲輕飄飄的、帶著森然冷意的輕笑,毫無預兆地自我身後極近處響起。
那聲音滑膩如毒蛇,貼著脊骨攀爬:
“陸大人,”它慢條斯理,每個字都淬著跨越時光的寒意,“三百年了,您終於回來……認罪了——”
我渾身血液霎時凍僵,猛地回頭——
身後空無一人。
隻有殘垣斷壁投下扭曲的陰影,在慘淡的月光下如同幢幢鬼影。那聲輕笑仿佛還縈繞在耳畔,帶著冰冷的嘲弄,滲進骨縫裡。
可我手中那柄刻著“陸”字的繡春刀,震鳴得愈發劇烈,幾乎要脫手而出!刀尖不再是徒勞指向地下,而是猛地一顫,直直指向我左前方一處半塌的拱門廢墟。
寒意不是從背後襲來,而是從手中的刀,從腳下的百具屍骸,從那個刻著我名字的令牌上,瘋狂地鑽進我的四肢百骸!
認罪?認什麼罪?三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