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狹窄陡峭,身後密室的混亂咆哮和丹爐不穩的轟鳴被石壁悶悶地傳來,如同地底巨獸的垂死哀嚎。灼熱有毒的濃煙緊追不舍,嗆得裴錚幾乎窒息,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五臟六腑撕裂般的劇痛。
他不敢回頭,憑著來時的記憶和對生死的強烈渴望,手腳並用,瘋狂向上攀爬。懷中的深藍色簿冊硬邦邦地硌著胸口,那冰冷的觸感卻像火焰一樣灼燒著他的皮膚——這是唯一的希望!
終於,他猛地撞開地道入口虛掩的石板,重新滾入太醫院判那間值房。冰冷清新的空氣湧入肺葉,帶來片刻清醒,但體內龍脈煞氣的躁動和方才吸入的毒煙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值房內空無一人,顯然下麵的驚天巨變還未波及至此。
必須立刻走!
他掙紮著爬起,踉蹌撲到窗邊,警惕地四下張望。夜色深沉,太醫院內巡邏的侍衛似乎被遠處某個方向的騷動吸引了過去——或許是丹爐爆炸的動靜終於傳開了。
天賜良機!
裴錚咬緊牙關,壓下喉頭不斷上湧的腥甜,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青煙,翻出窗戶,融入建築物的陰影之中,朝著太醫院外圍拚命潛行。
他不敢回那間廢棄的土屋,那裡已不安全。腦海中飛速掠過幾個可能的藏身之處,最終,他選擇了一處早已廢置、傳聞鬨鬼的前朝宗室彆院。那裡荒草叢生,殿宇傾頹,人跡罕至。
跌跌撞撞闖入最大的那間破殿,確認四周無人後,裴錚終於支撐不住,背靠著布滿灰塵的冰冷廊柱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汗水混著血汙浸濕了前襟。
稍事喘息,他迫不及待地掏出那幾本深藍色簿冊。就著破窗透入的慘淡月光,他顫抖著手翻開了第一頁。
密密麻麻的字跡映入眼簾,多是太醫院判與那妖道記錄的煉丹心得、藥性調配、失敗案例。越看,裴錚的心越是往下沉。
“……龍脈煞氣,霸烈無匹,非龍子鳳孫之軀,觸之必遭反噬,經脈儘斷而亡……然,以極陰之血為引,輔以紫河車、百年屍苔、怨骨粉……或可短暫中和其暴戾,令凡軀堪承一炷香之力……”
“……試藥者甲子七號,飲丹液三滴,力能扛鼎,碎巨石如齏粉,然一炷香後,雙目赤紅,七竅溢黑血,爆體而亡……”
“……試藥者丙寅三號,吞半丹,身輕如燕,踏雪無痕,半炷香後,周身經脈凸顯如虯龍,痛苦哀嚎三個時辰,臟腑融化而斃……”
“……大成之丹,需以皇室至親心頭熱血淬火,方可穩固藥性,長期服用,漸控心神於無形,如臂使指……”
字字句句,觸目驚心!這哪裡是什麼丹藥,分明是戕害人命、操控心神的絕世毒物!太子竟用活人試藥,手段殘忍令人發指!
裴錚強忍著翻騰的怒火和惡心,繼續翻看。後麵幾本更像是賬冊和記錄。
忽然,他的目光凝固在一行字上:
“……新試藥者屍身,內含未散煞毒,棄之恐生瘟疫,亦浪費。悉數運往‘傀坊’,以秘法處理,或可廢物利用,充作傀儡核心驅動之柴薪……”
傀坊?傀儡工廠?!
裴錚猛地合上冊子,胸口劇烈起伏。原來那些試藥失敗的屍體,並沒有被簡單處理掉,而是被秘密運送到了另一個地方,一個製造更多傀儡的地方!
必須找到那裡!那裡一定有更多太子謀逆的鐵證!
接下來兩日,裴錚一邊運功強行壓製體內越來越難以控製的煞氣,一邊根據簿冊中零星的線索和之前調查穎州官員異常動向的記錄,在京城陰暗的角落裡的排查。
終於,在一個深夜,他跟蹤一隊打著穎州楊知府家眷旗號、卻行跡鬼祟的馬車隊,來到了京郊一處荒廢的皇莊。
這皇莊表麵看來毫無異狀,甚至還有幾個老弱殘兵看守大門。但裴錚繞到後山,憑借禦史多年查案練就的眼力,很快發現了一條被刻意掩蓋的車轍印,通向山坳深處。
順著車轍印,他找到了一處隱蔽的入口,藏在一個巨大的瀑布水簾之後。轟鳴的水聲完美掩蓋了裡麵的所有動靜。
他潛入其中。
入口之後,竟是彆有洞天!一條人工開鑿的巨大甬道通向山腹深處,兩側石壁上每隔數步便插著一支燃燒著幽綠色火焰的火把,映得整個通道鬼氣森森。
越往裡走,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了金屬摩擦、低沉的機括運轉、還有隱約的痛苦呻吟聲越來越清晰。
裴錚的心沉到了穀底。他貼著冰冷的石壁,小心翼翼地向深處摸去。
甬道儘頭,是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洞窟!
眼前的景象,讓裴錚這等見慣了風浪的禦史,也感到一陣頭皮發麻的寒意!
洞窟中央,是一座巨大而複雜的青銅機械裝置,無數齒輪、連杆、轉軸在緩慢而有力地轉動著,發出沉悶的轟鳴。裝置的核心,是一個不斷散發著幽藍光芒和冰冷氣息的池子——那池水,竟與太子後堂傀儡絲線的光芒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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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圍繞這座機械裝置的,是數百個如同蜂巢般的格子間!每個格子裡,都站著一具……“人”!
他們大多穿著普通百姓或者低階差役的服飾,但此刻全都雙目緊閉,麵色青白,如同沉睡。無數細小的幽藍絲線從中央的機械裝置延伸出來,刺入他們的脊椎、後腦、四肢關節!
一些穿著類似工徒服飾的人,正忙碌地穿梭其間,檢查著那些“人”的狀態,偶爾拿起工具調整著連接他們的幽藍絲線。
而在洞窟的一個角落,裴錚看到了更加駭人的一幕:
幾名工徒正從剛剛那隊馬車上抬下一具具用草席包裹的物體。草席散開,露出裡麵一具具麵色烏黑、七竅殘留著乾涸黑血的屍體!正是那些試藥失敗者的屍身!
工徒們麵無表情地將那些屍體一具具扔進機械裝置下方一個巨大的進料口。伴隨著一陣更加劇烈的機括摩擦聲和幽藍光芒的閃爍,那些屍體仿佛被某種力量吞噬、碾碎、轉化,最終彙入中央那散發著冰冷光芒的池子中,成為了維持這龐大傀儡工廠運轉的“柴薪”!
裴錚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
用活人試藥,再用失敗者的屍身作為驅動傀儡的燃料!
太子蕭琰,已然瘋魔!他所圖謀的,早已不僅僅是皇位,而是要將這天下,都變成他麾下無知無覺、任其操控的傀儡之國!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嗬斥聲從他來的甬道方向響起!
“仔細搜!剛才好像有動靜!”“決不能讓人混進來!”
裴錚臉色一變,他被發現了!
他立刻環顧四周,尋找藏身或逃離之路。但這洞窟雖大,出口似乎隻有他來時的那一條甬道!
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
追兵的腳步聲和嗬斥聲在幽深的甬道內回蕩,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火把的幽綠光芒將晃動的人影投在拐角的石壁上,扭曲拉長,如同撲來的鬼魅。
裴錚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體內龍脈煞氣因這突如其來的危機和劇烈的心緒波動而再次瘋狂竄動,喉頭腥甜上湧,眼前陣陣發黑。他死死咬住舌尖,尖銳的刺痛強行拉回一絲清醒。
不能被困死在這裡!
他目光如電,急速掃過這巨大而詭異的洞窟。中央那龐大的青銅機械轟隆運轉,幽藍的池水散發寒意,四周蜂巢般的格子間裡,數百具被絲線連接的“人”無聲矗立,如同等待喚醒的亡靈軍隊。工徒們也被驚動,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驚疑不定地望向甬道入口方向。
唯一的出口被堵死!
絕境!
就在此時,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那些被工徒們剛剛卸下、準備投入進料口的試藥者屍體上!草席散開,露出下麵烏黑僵硬的肢體。
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竄入他的腦海!
他猛地撲向那堆屍體,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不顧那令人作嘔的腥臭和殘留的煞毒,他飛快地扯過一領最破舊的草席,將自己連同懷中的簿冊緊緊裹住,然後屏住呼吸,一頭栽倒在那堆屍骸之中,奮力向深處擠了擠,讓自己被其他僵硬的屍體半掩住。
幾乎就在他完成這一切的下一秒,雜遝的腳步聲湧入洞窟!
“怎麼回事?!”一個像是小頭目的聲音厲聲喝道,帶著驚疑和怒氣。
“王…王頭兒,”一個工徒結結巴巴地回答,“剛才好像…好像看到個黑影閃了一下…”
“放屁!這地方怎麼可能有外人進來?是不是哪個‘材料’沒栓穩,掉下來了?”那王頭兒罵道,但語氣中也帶著一絲不確定。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整個洞窟,最終落在那堆新運來的屍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