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徹府邸門前,一連數日,竟從門可羅雀變得“熱鬨”起來。
起初是三五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漢子,撲通一聲跪在冰冷的石階前,磕頭高喊:“蕭青天冤枉!”他們是曾被那“時疫”折磨、又因解藥獲救的百姓家屬,不懂朝堂爭鬥,隻認誰救了他們的命。
緊接著,幾名從太原退役的老兵,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軍服,沉默地站在府牆之外,如同倔強的哨兵。他們忘不了是誰帶著他們守住了那座孤城,活了下來。
然後,是一些低階的、曾受過蕭徹公正對待或因他整肅錦衣衛而得以喘息的小吏、商戶,偷偷在夜間來到府外,放下些瓜果點心,或是深深一揖,便匆匆離去。
甚至,幾位素來以剛直聞名的清流禦史,竟也在朝堂之上,麵對雪片般彈劾蕭徹的奏章,發出了不同的聲音:
“陛下!蕭徹雖有酷烈之名,然平定晉王、化解時疫、穩固邊關,皆是不世之功!如今無憑無據,僅以流言構陷,便使功臣寒心去職,豈不讓天下誌士齒冷?”
“如今蕭徹一去,錦衣衛內鬥不休,京城治安驟降,邊關軍報頻傳不利!此豈是朝廷之福?”
“臣等非為蕭徹一人,實為社稷安穩計!請陛下明察!”
這些聲音起初微弱,卻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迅速激起層層漣漪。
茶館酒肆、坊間街巷,為蕭徹鳴不平的議論越來越多。那“抗疫青天”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對比他離去後迅速惡化的局勢,百姓心中的一杆秤,自然而然地傾斜了。
“要不是蕭大人,咱們早就病死了!”“就是!現在好了,蕭大人走了,那些殺千刀的混混又出來橫行了!”“聽說邊關又不太平了……唉,要是蕭大人在……”
流言開始反向湧動。之前關於蕭徹貪墨、冒功的指控,開始被人質疑細節漏洞百出;而關於陛下鳥儘弓藏、聽信讒言的私下議論,卻悄然滋生。
壓力,無形中轉向了紫禁城內的那位年輕天子。
養心殿內,氣氛比以往更加壓抑。
皇帝看著桌上那幾份為蕭徹說話的奏章,聽著太監低聲稟報的坊間議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沒想到,蕭徹的離去,非但沒有讓朝局平穩,反而引發了如此劇烈的反彈和混亂!更沒想到,那個男人的聲望,在民間和軍中,竟已深厚至此!
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惱火和隱隱的不安,攫住了他。
尤其是當邊關再次傳來急報,瓦剌小股精銳頻繁騷擾,邊防壓力倍增,而新任的兵部官員和錦衣衛係統在協調、情報上漏洞百出時,這種不安達到了頂點。
他甚至開始做噩夢,夢見蕭徹那雙冰冷無波的眼睛,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他,而京城四處火起,邊關烽煙漫天……
“陛下,”新提上來的司禮監太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聲音發顫,“馮指揮使……又來請旨,要求增派人手,彈壓京城流言,並……查辦那幾個妄議聖聽的禦史……”
“彈壓?查辦?”皇帝猛地將一份邊關急報摔在地上,聲音因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而尖銳,“除了彈壓查辦,他還會什麼?!如今這局麵,越彈壓,流言越盛!民心越失!”
太監嚇得噗通跪地,不敢出聲。
皇帝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陰沉沉的天空,仿佛能看到那無數道投向這座宮殿的、充滿疑慮和抱怨的目光。
他親手打造的平衡,如此脆弱。
他以為掌控了一切,卻發現隻是扯斷了最關鍵的一根線,導致整個網絡開始崩潰。
沉默良久,一種極度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情緒,最終壓倒了其他的念頭。
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是必須穩住局麵的時候。
邊關需要能打仗、能協調的人。
京城需要能震懾牛鬼蛇神的人。
而滿朝文武,似乎短時間內……竟找不出一個能替代蕭徹的人。
皇帝緩緩轉過身,臉上充滿了疲憊和一種被逼到牆角的屈辱。
“擬旨。”他聲音沙啞地開口。
太監連忙爬起,準備好筆墨。
皇帝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
“著,前錦衣衛指揮同知蕭徹,即刻入宮……覲見。”
他沒有說官複原職,也沒有說任何補償。
隻是一個“覲見”。
但這已然是一種無聲的妥協,一種迫不得已的低頭。
太監筆下略有遲疑,但不敢多問,迅速擬好旨意。
“陛下,用印嗎?”
皇帝看著那卷明黃的絹帛,仿佛看著自己被迫吞下的苦果,最終,極其艱難地點了點頭。
很快,一隊宮廷侍衛護送著傳旨太監,再次來到了那座寂靜的府邸門前。
這一次,他們的態度恭敬了許多。
“蕭大人,陛下口諭,宣您即刻入宮覲見。”
朱門緩緩開啟。
蕭徹依舊是一身青布衣衫,緩步走出。他麵色平靜,仿佛早已料到這一刻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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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那明黃的儀仗,並未立刻接旨,隻是淡淡問了一句:
“陛下,是隻想見臣一人?”
傳旨太監一愣,不明所以。
蕭徹卻不再多言,接過旨意,登上了宮廷的馬車。
車輪滾動,駛向皇城。
車內的蕭徹,緩緩閉上眼。
他知道,這一次回去,將不再是簡單的君臣奏對。
陛下被迫低頭,而他也亮出了獠牙。
接下來的博弈,將在更微妙、也更危險的層麵進行。
但他無所畏懼。
因為主動權,已然悄然易手。
這艘船,想要不沉,終究……還是需要他這個“惡名昭彰”的掌舵人。
而他這次回去,要的可不僅僅是指揮同知的官袍。
他要的,是真正能穩住這艘船的……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