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值房內,燭火通明,卻照不亮曹吉祥臉上那一片陰鷙。他指尖輕輕敲打著紫檀木桌麵,聽著心腹太監稟報北鎮撫司近期的“動靜”,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依法治國?嗬…好大的口氣。”曹吉祥聲音尖細,帶著毒蛇般的寒意,“蕭家這小雜種,斷了一條胳膊,倒是把自個兒當成了青天大老爺了。看來,是咱家以前的手段,還是太溫和了。”
他並未因鑄劍山莊的失敗而一蹶不振,反而因其狠辣隱忍,更添幾分瘋狂。邪劍雖毀,但他經營多年的權力網絡依舊盤根錯節。蕭徹想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來玩?那他就要讓蕭徹知道,在這紫禁城裡,陽光照不到的地方,誰才是真正的規矩!
“吩咐下去,”曹吉祥淡淡道,“讓咱們的人,陪這位新上任的蕭指揮使…好好玩玩。他不是講‘法’嗎?咱家就讓他看看,什麼是‘法’!”
一場針對北鎮撫司和蕭徹的、以“合法”形式包裹的狂風暴雨,驟然降臨。
首先發難的是都察院。幾位禦史聯名上奏,彈劾北鎮撫司指揮使蕭徹“濫用職權、擅縱欽犯”指釋放翰林學士之事)、“程序失當、有違祖製”指改革詔獄審訊流程)、“招募匪類、敗壞綱紀”影射雷震、侯三等出身),言辭犀利,引經據典。
緊接著,戶部以“核查經費”為名,派員進駐北鎮撫司,賬目翻了個底朝天,處處吹毛求疵,試圖找出貪墨虧空。刑部則突然對幾樁陳年舊案表示“關切”,要求北鎮撫司“協查”,不斷調閱卷宗,牽扯大量精力。甚至連順天府也來湊熱鬨,以“維護京畿治安”為由,頻頻與北鎮撫司在街頭巡查、抓捕案犯等事務上發生摩擦,爭搶管轄權。
這些攻勢,單看每一件似乎都合乎程序,冠冕堂皇,卻如同無數細密的繩索,從四麵八方纏繞而來,旨在束縛北鎮撫司的手腳,消耗其精力,將其拖入無儘的文書工作和官場扯皮之中。
北鎮撫司內部,那些原本就心懷不滿、或被曹吉祥暗中收買的舊吏,也開始蠢蠢欲動。陽奉陰違、消極怠工、暗中傳遞消息、甚至故意在辦案中留下漏洞…各種軟抵抗層出不窮。
值房內,卷宗堆積如山。蕭徹獨坐燈下,左手快速翻閱著各類文書,眉頭緊鎖。裴九霄在一旁的軟榻上,麵前也攤著大量卷宗,臉色因勞累而愈發蒼白,不時咳嗽幾聲。
“戶部核查的第三批賬目需要重新核對…”“刑部要的那批永樂年的舊卷,庫吏說一時找不到…”“順天府又截走了我們盯了半個月的一夥拐子,說是他們先立案的…”雷震站在下方,憤懣地彙報著,他性格剛直,幾乎要被這種無處不在的掣肘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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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法,依程序,跟他們耗。”蕭徹頭也不抬,聲音冷靜得近乎冷酷,“他們要賬目,就一筆一筆核給他們,但每一筆支出都要有合法名目。他們要卷宗,就按歸檔記錄去找,找不到就寫明原因,讓他們自己來查。順天府要搶案子?可以,把前期偵查筆錄和證據鏈複製一份給他們,讓他們簽收,日後若是辦砸了,責任自是他們的。”
他的策略清晰而堅韌:絕不正麵衝突,絕不違規操作,就用對方最擅長的“規則遊戲”,將其拖入泥潭,同時保護好自身。
但這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細致的工作量。整個北鎮撫司,包括新招募的那些熱血未冷的年輕人,都被這無形的戰爭壓得喘不過氣。挫折感和無力感在彌漫。
就在這時,侯三如同幽靈般閃了進來,臉色凝重:“先生,剛收到的消息。曹吉祥的人,正在暗中接觸我們招募的那些寒門子弟的家人…威逼利誘,想從內部瓦解我們。已經有兩個書吏的家人收到威脅信件了。”
裴九霄猛地一拍軟榻扶手無力,卻充滿了怒氣):“卑鄙!”
蕭徹翻動文書的手停頓了一下,眼中寒光一閃。針對他本人,他可以冷靜應對,但禍及家人,觸碰了他的底線。
“雷震。”“在!”“派絕對可靠的人,暗中保護所有核心成員的家眷。發現異常,允許動用‘非常’手段,但要乾淨利落,不留首尾。”蕭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上了一絲凜冽的殺意。
“是!”雷震領命,眼中凶光畢露,他等的就是這個命令。
“侯三。”“小的在!”“把你手下機靈的孩子散出去,重點盯著都察院那幾位跳得最歡的禦史,還有戶部、刑部來找茬的官員。我要知道他們每天晚上睡在哪,見了誰,收了什麼禮。”蕭徹冷冷道,“他們喜歡玩‘法’,我們就看看他們自己有多乾淨。”
“明白!”侯三舔了舔嘴唇,露出了扒手般的狡黠笑容,迅速消失。
安排完這些,蕭徹才看向裴九霄,語氣放緩:“感覺如何?”
“還死不了。”裴九霄喘了口氣,眼神銳利,“曹吉祥這是溫水煮青蛙,想用官場手段耗死我們。我們不能一直被動接招。”
“當然。”蕭徹走到窗前,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他們攻擊我們的‘程序’,那我們就給他們看看,什麼是真正的‘程序正義’。”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九霄,你牽頭,從我們複核過的案卷裡,找幾樁證據確鑿、卻因涉及曹黨官員而被壓下的貪腐案、枉法案。不要大張旗鼓,整理好所有證據鏈,然後…”
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以匿名的方式,直接投遞到通政司的密揭箱裡。一式三份,一份送通政司,一份送都察院,一份…送給我那位‘老朋友’,司禮監的王秉筆。”
裴九霄眼睛一亮:“妙!通政司直達天聽,都察院若不受理便是失職,王太監正愁沒扳倒曹吉祥的刀子!這三方互相牽製,誰想壓都難!而且我們匿名,他們查不到來源,隻能就案論案!”
“沒錯。”蕭徹點頭,“他們用‘法’來攻擊我們,我們就用更嚴謹的‘法’,更無可指摘的證據,打回去。讓他們也嘗嘗被規則束縛的滋味。”
接下來的日子,北鎮撫司仿佛化身為一台精密而沉默的機器。對外,他們依舊疲於應付各方麵的“合法”刁難,顯得左支右絀。對內,卻在蕭徹和裴九霄的指揮下,高效而隱秘地運轉著。
一份份記載著某禦史收受巨賄、某戶部官員貪墨漕銀、某刑部主事枉法裁判的匿名卷宗,如同精準的冷箭,通過不同渠道,悄無聲息地射入帝國的官僚體係。
起初,波瀾不驚。
但很快,通政司、都察院、司禮監幾乎同時收到了內容相似、證據卻極為紮實的舉報!涉案者,皆是曹黨中的乾將!
皇帝看到了,龍顏不悅。都察院無法裝看不見,隻能硬著頭皮立案。王秉筆太監如獲至寶,暗中推動。
一時間,曹吉祥陣營內部開始出現混亂。原本氣勢洶洶彈劾北鎮撫司的禦史,突然自身難保。戶部、刑部來找麻煩的官員,也開始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份匿名卷宗就落到自己頭上。
攻守之勢,悄然逆轉。
曹吉祥坐在司禮監值房內,聽著手下焦急的彙報,臉色鐵青。他沒想到,蕭徹竟然用這種方式,將了他一軍!那獨臂小畜生,不僅沒被拖垮,反而在規則之內,找到了反擊的利刃!
“好…好得很!”曹吉祥氣得幾乎將手中的玉膽捏碎,眼中閃爍著怨毒至極的光芒,“蕭徹…你以為這樣就能贏了?咱家倒要看看,是你那點可憐的證據硬,還是咱家的聖眷硬!”
他猛地站起身:“備轎!咱家要即刻麵聖!”
新一輪的、更加凶險的較量,在紫禁城的最高層麵,驟然展開。
蕭徹站在北鎮撫司的了望台上,看著遠處皇城的方向,目光沉靜如水。
他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他點燃的那盞名為秩序的燈,在權力的狂風中搖曳不定,卻依舊固執地燃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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