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然值房的燈火,又一次徹夜未熄。但與之前的焦慮恐懼不同,今夜,一種近乎狂熱的偏執籠罩了他。
窗台上那來曆不明的紅土印記和無聲的警告,並未讓他退縮,反而像是一劑毒藥,激發了他骨子裡那份不願承認的、對未知力量的貪婪與征服欲。恐懼依舊存在,卻轉化為了另一種形式的興奮戰栗。
他不敢動用北鎮撫司庫房裡的任何特殊材料,那太容易留下痕跡。他隻是找來了最普通的黃紙、朱砂,以及一支新筆。值房的門窗被他用厚厚的布幔遮得嚴嚴實實,確保不透出一絲光亮和聲響。
油燈下,他鋪開黃紙,深吸一口氣,試圖將腦海中那十五道完整符咒的每一個扭曲筆畫、每一個詭異轉折,都清晰地回憶起來。然而,那最後三道缺失的符咒,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不斷乾擾著他的心神,讓他總覺得眼前的圖案殘缺不全,氣韻中斷。
“不對…不是這樣…”他喃喃自語,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每一次落筆都極其謹慎,朱砂的紅色在黃紙上蜿蜒,試圖複刻那來自地獄的紋路。
起初似乎順利。筆尖流淌,一個複雜而邪異的圖形漸漸成形,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陸昭然的心跳加速,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感覺自己觸摸到了某種禁忌的門檻。
然而,就在符咒即將完成最後一筆,試圖強行“圓融”那本不存在的結尾時——
異變陡生!
他手中的毛筆毫無預兆地變得冰冷刺骨,仿佛握著的是一塊寒冰!筆尖的朱砂不再是鮮紅色,而是驟然變得暗沉發黑,如同凝固的血液!
與此同時,他感到一股陰寒刺骨、充滿怨毒與毀滅氣息的力量,順著筆杆猛地反衝回他的手臂,瞬間竄入四肢百骸!
“呃啊——!”
陸昭然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呼,整條右臂瞬間麻木失去知覺,仿佛被無數冰針刺穿!那股力量並未停止,瘋狂地衝擊著他的經脈,直逼心脈!眼前陣陣發黑,耳邊響起無數淒厲的幻聽,冰冷的死亡觸感扼住了他的喉嚨!
是煞氣!遠比想象中更加精純、更加恐怖的陰煞之氣!
他試圖甩開毛筆,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如同被焊在了筆杆上,根本無法掙脫!
而桌麵上,那張即將繪製完成的符咒,上麵的朱砂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如同黑色的血蟲般扭曲蠕動,發出細微卻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下一刻——
轟!
整張黃紙無火自燃!
但燃燒的火焰,並非正常的赤紅色,而是一種幽暗的、近乎於黑的深綠之色!沒有高溫,隻有一股凍徹靈魂的陰寒瞬間擴散開來,將值房內的溫度都拉低了幾分!
火焰跳躍著,瘋狂地吞噬著黃紙和上麵那未完成的邪異符咒,速度快得驚人!
陸昭然被那陰寒火焰一灼,如遭重擊,猛地向後踉蹌跌倒,終於擺脫了那支變得漆黑冰冷的毛筆。他癱倒在地,蜷縮著身體,劇烈地顫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嘴角溢出一絲暗黑色的血液,右臂依舊麻木冰冷,仿佛已不屬於自己。
他隻是試圖繪製一個殘缺的仿品,竟招來如此恐怖的反噬!那真正的《羅刹十八獄經》全本,又該蘊含著何等毀天滅地的力量?
黑色的火焰很快熄滅了,沒有引燃任何其他物品,仿佛它的存在隻是為了毀滅那張符紙。
值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陸昭然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以及那無處不在、深入骨髓的陰冷。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焦糊和某種邪異腥氣的味道。
過了許久,陸昭然才勉強壓下體內翻騰的氣血和那鑽心的陰寒劇痛。他掙紮著,用還能動的左手支撐起身體,目光投向桌案。
桌麵上,隻留下一小撮灰燼。
那灰燼的顏色並非灰白,而是一種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漆黑,如同被地獄之火徹底淨化後又凝固的死亡之塵。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撮黑色灰燼並非散亂一片,而是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操控著,凝聚、拚湊成了兩個清晰無比、扭曲猙獰的大字——
真龍!
陸昭然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渾身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徹底凍結!
真龍?!
這兩個字如同最狂暴的雷霆,狠狠劈入他的腦海,炸得他神魂俱蕩!
為什麼是“真龍”?煞氣反噬,符紙自燃,為何會留下這兩個字?是警告?是提示?還是…某種更加深遠、更加恐怖的預言或陰謀?
一切線索在此刻瘋狂地交織碰撞!血太極的詭異儀式、針對退役錦衣衛的屠殺、風水方位的選擇、那缺失的最後三道符咒、以及此刻灰燼拚出的“真龍”…
一個模糊卻足以令任何人窒息的可怕猜想,如同深淵巨口,在他麵前緩緩張開——
“血太極”的真正目標,根本不是什麼複仇,甚至不是簡單的邪教祭祀!
他們用前錦衣衛的血肉和靈魂布下邪陣,他們苦苦追尋《羅刹十八獄經》最後也是最強的三道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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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所圖謀的…
是弑君!是屠龍!是顛覆這大明江山!
陸昭然猛地捂住嘴,將一聲幾乎衝口而出的驚呼死死壓了回去,臉色慘白如紙,冷汗如同溪流般從額角滾落。
他終於明白了。也陷入了更大的恐懼之中。
他窺破了一個足以誅滅九族的驚天秘密!而這個秘密,此刻正以一種無比詭異的方式,通過灰燼,冰冷地凝視著他。
值房外,傳來了五更的梆子聲,遙遠而模糊。
黎明將至。但陸昭然卻感覺,自己正置身於前所未有的、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五更的梆子聲如同喪鐘,敲碎了黎明前最後的寧靜,也敲在陸昭然幾乎停止跳動的心上。他癱坐在冰冷的地麵,目光死死盯著桌案上那撮拚成“真龍”二字的黑色灰燼,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