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淵”深藏於皇城地底百丈之下,與其說是水牢,不如說是一片巨大的、被冰冷地下水半淹沒的天然石窟。空氣濕冷刺骨,彌漫著鐵鏽、黴腐和絕望的氣息。僅有幾盞長明燈鑲嵌在嶙峋的石壁上,投下搖曳不定、如同鬼火般的光暈,勉強照亮一方水域。
水麵之下,粗大的玄鐵鎖鏈如同怪物的觸須,纏繞著一個個人形。他們大多傷痕累累,氣息奄奄,被冰冷的汙水浸泡著,僅能勉強抬起頭呼吸。這些都是從皇陵和各地搜捕來的“蛻骨者”殘黨。
陸昭然站在一處稍高的石台上,墨發黑袍,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沈星瀾並未親至,隻有兩名內衛遠遠跟在後麵,如同沉默的影子。
他冰冷的目光緩緩掃過水麵下那一張張或麻木、或恐懼、或帶著殘餘憤怒的臉龐。這些,曾是他的同胞,是他拚死想要保護的人。
此刻,看著他們,陸昭然心中卻如同古井,泛不起絲毫漣漪。隻有一種純粹的、冷靜的審視。
他能“看”到更多。
在他的感知中,每一個“蛻骨者”都像是一團不同顏色的、躁動不安的能量體。有的如同風中殘燭,即將熄滅重傷者);有的則依舊閃爍著危險而不穩定的光芒能力尚存者)。他甚至能隱約感知到他們散發出的微弱情緒波動——絕望、恐懼、仇恨……
而這種感知,並非善意。更像是一個獵手在評估獵物的狀態,一個工匠在檢查材料的瑕疵。
沈星瀾的話在他冰冷的意識中回響:“活的樣本,比死的,更有研究價值。”
沒錯,研究。
他需要理解這些能量,理解這些“瑕疵”,才能更完美地掌控自己的力量,才能……更高效地完成“複仇”。
至於這些“樣本”本身的痛苦和命運?那不在他的考量範圍之內。情感,是低效且易出錯的因素,已被那晶體中的死寂之力徹底凍結。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定格在水牢一角。
那裡鎖著一個瘦小的少年,半個身子浸在水中,額角的細鱗在幽暗光線下微微反光——正是他之前從緹騎手中救下的那個孩子。少年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注視,艱難地抬起頭,濕漉漉的眼睛裡先是閃過一絲微弱的希冀,但當他看清陸昭然那雙毫無溫度、暗金旋轉的瞳孔時,那點希冀瞬間變成了更深的恐懼和茫然。
陸昭然沒有任何表示,目光如同掠過一塊石頭般從少年身上移開。
他的注意力,被另一處吸引了。
在水牢相對偏僻的一個角落,鎖著一個看似重傷昏迷的男人。他的能量波動極其微弱,幾乎與周圍的死水融為一體。但在陸昭然遠超常人的感知下,卻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的、不協調的“平靜”。
這不對。
在這種環境下,真正的昏迷者,其能量場應該是渙散無序的。而這種刻意維持的、內斂的平靜,更像是……偽裝。
一個念頭,如同預先設置好的程序般自動彈出:叛徒。
朝廷的清剿如此精準,反抗軍的藏匿點接連被拔除……內部必然有鬼。這個偽裝重傷、能量卻異常平穩的家夥,極度可疑。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迅速在冰冷剔透的思維中生根發芽,盤踞了所有邏輯回路。他不再相信任何表象,包括沈星瀾提供的所謂“安全”關押。這裡的一切,都可能是個陷阱。
兩名內衛?他們或許也是監控者,甚至可能是滅口者。
所有人,都不可信。
唯有自己,唯有手中這剝奪生命的力量,是唯一的真實。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周身那生與死交織的冰冷氣息微微波動起來。
遠處那兩名內衛立刻有所察覺,下意識地向前一步,手按上了刀柄,警惕地看向他。
這個動作,在陸昭然此刻的解讀中,成了最好的印證——他們果然在監視,在防備!
不能再待在這裡。必須單獨行動,清除隱患。
他沒有理會內衛,身影毫無征兆地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了石窟更深的陰影之中,速度快得驚人!
“他要做什麼?!”一名內衛低喝,兩人立刻飛身追去!
但陸昭然對這裡複雜的地形似乎有著某種天生的直覺,幾個起落便借助石鐘乳和黑暗的掩護,輕易甩開了追兵。他的目標明確——那個偽裝的男人!
水牢深處,水流更加湍急冰冷。那個男人依舊一動不動地泡在水裡。
陸昭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上方的石崖上,俯視著他,眼中沒有任何情緒,隻有鎖定目標的冰冷光澤。他緩緩抬起了手,暗金色的能量如同毒蛇般在他指尖繚繞凝聚。
就在他即將出手的刹那——
“陸大哥?!是你嗎?太好了!我們還以為你……”一個帶著驚喜和急切的女聲從側後方的一片水域響起!
緊接著,三四道身影艱難地涉水而來,為首的是一個臉上帶著未愈傷疤、眼神卻充滿堅韌的女子——正是之前反抗軍中的一員,代號“石楠”!他們顯然是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密道潛入水牢,試圖營救同伴,恰好撞見了陸昭然!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在他們看來,陸昭然突然出現,定然也是來救人的!
然而,這突如其來的呼喊和接近,在陸昭然高度緊繃、懷疑一切的冰冷邏輯中,卻被瞬間解讀為——圈套!偽裝叛徒的誘餌!這些人,是來接應叛徒,或者……是為了圍攻自己!
他們的驚喜?偽裝!他們的急切?是為了更快地靠近發動攻擊!
沒有任何猶豫,甚至沒有半分確認的念頭!
陸昭然那凝聚著湮滅能量的手,毫不猶豫地調轉方向,朝著涉水而來的“石楠”等人,淩空一揮!
一道暗淡卻令人心悸的灰金色弧光,無聲無息地掠過水麵!
“石楠”臉上的驚喜瞬間凝固,變成了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她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隻感到一股無法形容的、剝奪一切的冰冷力量瞬間侵入了身體!
她身旁的一名同伴怒吼著試圖推開她,自己的手臂卻被那弧光邊緣掃中!
刹那間!
“石楠”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血色,皮膚變得灰敗,眼中的神采急速黯淡,仿佛一生的活力在瞬間被抽乾,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濺起一片水花。
而那個被掃中手臂的同伴,整條手臂瞬間乾癟枯萎,如同老樹的枯枝,並且那可怕的“衰老”還在急速向肩膀蔓延!他發出淒厲痛苦的慘叫!
“為什麼?!陸昭然!你……”另一個同伴目眥欲裂,嘶聲怒吼,聲音卻因恐懼和震驚而顫抖。
陸昭然懸浮在半空,墨發飛揚,冰冷的目光掃過下方混亂的場景,掃過“石楠”迅速失去生息的軀體,掃過那痛苦慘叫的同伴,掃過水中那個依舊“偽裝”、此刻卻驚得睜開雙眼的男人……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誤傷同伴的悔恨或痛苦,隻有一種被打擾了清除行動的、冰冷的不耐煩。
以及,一絲確認般的漠然。
“果然……有埋伏。”
他不再看那些或死去或重傷的“同伴”,目光重新鎖定了那個最初的目標——那個偽裝的男人,指尖能量再次凝聚。
真正的清除,現在才開始。
而那兩名內衛,此刻才剛剛趕到現場,看到這自相殘殺、一片狼藉的一幕,頓時也驚呆了,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水牢中,隻剩下冰冷的流水聲、痛苦的呻吟、以及陸昭然身上散發出的、愈發濃鬱的死亡氣息。
那兩名內衛僵在原地,金屬麵罩下的瞳孔因震驚而收縮。眼前的一幕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料——目標非但沒有乖乖就範,反而以一種詭異可怕的手段,瞬間“處理”掉了幾個似乎是來接應他的同黨?
水花緩緩平息,“石楠”的屍體漂浮在水麵上,麵色灰敗,雙目圓睜,凝固著死前最後一刻的驚駭與不解。她旁邊,那個被灰金色弧光掃中的反抗軍,正抱著自己那條已徹底枯萎壞死、並且腐朽跡象仍在向軀乾蔓延的手臂,發出撕心裂肺卻逐漸微弱的慘嚎。其餘兩個僥幸未死的,如同嚇傻了一般,僵在冰冷的水中,看著懸浮在上方、宛如死神降臨的陸昭然,渾身抖得如同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