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內,燭火將儘,微弱的光暈在我手下的西郊女屍案卷宗上搖曳。胃部的冰冷絞痛和喉嚨深處壓抑不住的癢意幾乎要將我撕裂,全靠一股意誌力將渙散的精神釘在那些模糊的字跡上。
就在筆尖又一次因手腕虛軟而劃出歪斜墨痕時——
“哐——!”
一聲極其尖銳、非金非木的撞擊聲,混雜著某種野獸淒厲到極致的嘶鳴,猛地刺破宮牆深院的寂靜,直紮耳膜!
緊接著,便是遠遠傳來的、變了調的驚呼和兵刃出鞘的混亂銳響!
我猛地抬頭,因久坐和病痛而僵硬的脊椎發出一聲輕微的咯響。胸腔裡那點勉強壓下的血氣瞬間翻湧而上,激得我伏案劇烈咳嗽起來,眼前陣陣發黑。
“大人!”陳默幾乎是撞開門衝進來的,臉色前所未有的緊張,“出事了!禦道!祥瑞…胡相獻上的那頭白鹿,突然發了狂!”
白鹿?祥瑞?
我腦中瞬間閃過幾日前聽聞的閒談——丞相胡惟庸稱在鐘山得獲通體雪白的神鹿,乃天降祥瑞,今日特獻於禦前,以賀陛下聖明……
“衝撞了禦駕?”我強壓下咳嗽,聲音嘶啞得厲害,撐著想站起來,卻一陣頭暈目眩。
“未曾近得禦駕!但、但是……”陳默的語氣竟帶著一絲罕見的驚疑不定,“那鹿……那鹿撞的是金水橋前的貔貅石雕!力大無比,額角儘裂,還在瘋狂頂撞!更駭人的是……”
他喘了口氣,像是需要鼓起勇氣才能說出後麵的話:“周圍護衛和內侍皆言,那白鹿發狂前雙眼血紅,竟……竟映出模糊鬼臉!”
鬼臉?
值房內空氣驟然降至冰點。窗外,原本漸息的秋雨忽然又密了起來,敲打得屋簷劈啪作響。
一股遠比胃痛更寒徹的冷意,順著脊柱攀爬而上。
“目擊者何在?控製起來!不得妄議!”我厲聲道,終於強行站起,抓過架上的繡春刀,刀鞘的冰冷觸感讓我混沌的頭腦稍清,“速去禦道!”
“大人,您的身子……”陳默看向我蒼白如紙的臉色。
“走!”我打斷他,率先踉蹌衝出值房。
秋雨寒涼,砸在臉上,暫時壓下了那股灼人的病氣。北鎮撫司內已是燈火通明,緹騎奔走,氣氛緊張。我們一路疾行,穿過重重宮門,越靠近禦道,空氣中的肅殺和恐慌氣息便越濃。
禦道已被大批錦衣衛和禦林軍層層戒嚴,水泄不通。雨幕之中,隻見金水橋前那尊漢白玉貔貅石雕下,一團觸目驚心的血紅癱軟在地,早已沒了聲息。那身原本雪白的皮毛被雨水和血汙浸染得斑駁不堪,額骨碎裂塌陷,形狀淒慘。
周圍地麵狼藉,顯然經曆過一番驚心動魄的搏鬥和阻攔。
幾名身著禦馬監服飾的太監麵無人色,跪在雨中瑟瑟發抖,正被錦衣衛厲聲詢問。見到我來,負責看守的一名千戶連忙上前,聲音緊繃:“鎮撫使大人!”
“情形!”我抹去臉上的雨水,冷聲問,目光掃過那白鹿的屍體。
“鹿已斃命。據報,它原本溫馴異常,行至貔貅石雕前時,忽似受驚,雙眼驟紅,繼而發狂暴起,直撞石雕,力大無窮,十數名壯漢都無法拉住……確有數人聲稱目睹其眼中異象,下官已將其分彆看管。”
“胡相呢?”
“胡相受驚,已被護送回府。陛下震怒,命我北鎮撫司即刻嚴查!”
我走到那白鹿屍身旁,濃重的血腥味混著雨水的土腥氣衝入鼻腔,胃裡頓時翻江倒海。我強行忍住,蹲下身。雨水衝刷著鹿首的傷口,隱約可見森白碎骨。
那雙曾映出“鬼臉”的眼睛尚未閉合,蒙著一層死灰,空洞地望著陰沉的天空。我拔出腰間小刀,小心地撥開其眼瞼仔細查看,除了充血,並無異常。
難道真是驚恐下的幻覺?
不……胡惟庸獻瑞,祥瑞發狂撞禦道,目擊鬼影……這一切太過巧合,也太過詭異。
“驗屍!”我起身下令,“將此鹿帶回鎮撫司,交由最好的仵作,裡外詳查,一絲異常也不得放過!所有目擊者,單獨錄口供,核對每一處細節!”
“是!”
緹騎們迅速行動起來。我站在原地,雨水順著官帽簷滴落,寒意透骨。此事絕非表麵那麼簡單,背後若有陰謀,其指向……
突然,一陣更加慌亂的腳步聲從禦馬監方向傳來!
一名錦衣衛小旗淋得透濕,臉上毫無血色,狂奔而來,甚至來不及行禮,顫聲急報:
“大人!不好了!禦馬監……看守鹿苑的當值太監……四人……集體暴斃!”
“什麼?!”陳默失聲。
我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如何死的?”聲音冷得我自己都陌生。
“症狀……症狀皆同!”小旗的聲音帶著極度的恐懼,“口鼻溢黑血,雙目圓睜,麵目扭曲……像是……像是嚇破了膽,又像是……中了劇毒!”
控神蠱!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驟然劈入我的腦海!
若非邪術蠱毒,何以解釋白鹿突狂,眼中幻影,繼而看守之人集體離奇暴斃?!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胡惟庸……他獻上的到底是祥瑞,還是包藏禍心的催命符?!此舉是衝著他自己,還是……直指禦座?!
雨更大了,嘩啦啦地澆在整個紫禁城上,仿佛要衝刷掉一切痕跡,卻又讓這深宮中的血腥和陰謀愈發濃稠刺鼻。
我猛地握緊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劇烈的疼痛壓下了身體的虛軟和咳嗽。
“封鎖禦馬監!所有接觸過白鹿及相關人員,一律控製!即刻上報陛下!”我的聲音在雨聲中斬釘截鐵,“此案,北鎮撫司接了!”
胃部的刺痛和喉嚨的腥甜再次襲來,但此刻,已被更洶湧的暗流和殺機徹底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