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的門簾剛落下,我便垂下了眼。熱氣從碗口升騰,模糊了視線,也遮住了臉。那灰袍女子站在門口,手裡還攥著那枚焦黑的冥幣,目光像釘子一樣紮在我這邊。
我沒有動。
反手將外袍一扯,翻了個麵,粗麻布料露了出來。這衣裳是我早年混跡鄉野時穿的,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正適合現在用。包袱打開,一隻舊木藥箱擱在桌上,角落刻著“濟世堂”三個字,漆色剝落,像是被雨水泡過多年。
鄰桌的李勝還在說話:“聽說那丫頭接了任務,頭一件事就是去了義莊。”
李二柱嘖了一聲:“義莊?停屍的地方,她去那兒做什麼?莫不是想借陰氣練邪術?”
我低著頭,手指輕輕撥開藥箱蓋子,露出裡麵幾包草藥。幾張符紙夾在當歸和黃芩之間,邊緣微微翹起,恰好能從袖口漏出一角。這是驅煞常用的底階符,不顯眼,卻能讓懂行的人一眼認出來曆。
“唉……”我壓著嗓子,聲音沙啞了些,像是常年奔波的郎中,“又是個為錢不要命的丫頭。”
李二柱聽見了,扭頭看過來:“你也聽說了?真是個年輕姑娘,粗布裙,桃木簪,看著不像有根基的樣子。”
李勝搖頭:“可她敢去義莊待半日,就不簡單。你說……她是不是衝著‘血腳印’去的?”
我指尖一頓。
血腳印?
“每月十五現一次,”李勝繼續道,“踏過誰家門口,誰家閨女就失蹤。前年王屠戶家的女兒,去年趙秀才的妹妹,都是那天夜裡沒了影。”
李二柱聲音發緊:“你是說……那丫頭知道這事?”
“不然呢?”李勝冷笑,“萬兩賞金是誘人,可朝廷貼出告示這麼多年,沒人敢接。偏偏這時候跳出來一個無名小輩,還專往義莊鑽——她圖的可不是錢。”
我慢慢攪動茶水,一根安神草沉在碗底。這不是我帶的藥,是剛才趁低頭時從藥箱裡取的。它本身無奇,但沾了淨靈火的氣息,若真有邪物靠近,便會生出異感。
灰袍女子動了。
她沒走向我,也沒坐下,而是停在三步之外,目光落在我的藥箱上。右手猛地收緊,那張冥幣邊緣裂開一道口子,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撕扯。
我心頭一跳。
果然是衝這個來的。
她看不見鎮魂令,但她能感覺到那些與鎮魂觀有關的東西。這張符、這味草、這隻藥箱……全都在無聲地泄露身份。
我佯裝不適,咳了兩聲,把安神草撈出來,放進嘴裡嚼了幾下,苦得皺眉。然後將殘渣吐進桌角的裂縫——那裡早被我用指甲劃開一道細口,底下埋了一粒淨靈火種。
藥渣落進去的瞬間,火種微微發燙。
她腳步頓住。
瞳孔縮了一下,極快,幾乎察覺不到。但她的左手緩緩抬了起來,指尖朝向桌麵,仿佛感應到了什麼。
我低頭吹氣,假裝整理藥包,實則借動作掩護,將一張空白符紙塞進袖口。隻要她再靠近一步,我就讓它沾上汗濕,顯出隱紋——那是鎮魂觀傳人獨有的印記,隻有心念一動才能激活。
“這年頭,”我喃喃道,“陰氣重得連茶都染了煞。”
話音未落,她突然轉身。
沒有走遠,而是走向另一張空桌,緩緩坐下。背脊挺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冥幣仍握在掌心,指節泛白。
茶館裡恢複了嘈雜。
小二端著托盤走過,撞了下她的肩,她沒反應。小二說了句抱歉,她也沒抬頭。就像一尊擺好的泥像,隻是坐著,卻不屬於這裡。
我盯著她垂下的側臉。
太靜了。呼吸若有若無,脖頸處那道暗紅紋路隨著脈搏輕輕跳動,像是皮下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不是活人的節奏,也不是鬼魂的飄忽——更像是被人牽著線,一點點挪到這個位置的。
她不是來殺我的。
她是來找東西的。
找一個會用鎮魂觀法器的人,或者……一件遺失的信物。
我慢慢合上藥箱,手指在鎖扣上多停留了一瞬。箱底有層夾板,裡麵藏著一塊殘玉,是母親留下的信物,也是鎮魂觀大弟子的憑證之一。我一直沒動它,因為一旦取出,鎮魂令就會共鳴,引來無法預料的波動。
但現在,我開始懷疑——她是不是早就知道它在這兒?
李勝忽然提高了聲音:“你們說,那丫頭會不會已經死了?昨夜有人看見義莊後院亮了燈,可守夜的老周今早卻被發現昏在門口,嘴裡全是血沫!”
李二柱倒吸一口冷氣:“血沫?該不會是……被什麼東西灌了一口陰血吧?”
我捏緊茶碗。
義莊亮燈?老周昏迷?
不對。我昨夜離開王府後直接去了荒廟,途經義莊時特意留意過——那裡一片死寂,連守夜人都不在崗。而現在他們說有人看見燈光,還出了事……
消息是假的。
有人在散謠。
目的隻有一個:讓所有人都相信,那個接任務的丫頭已經遇害,無憂村的事就此作罷。可真相是,她不僅活著,而且正在查什麼不該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