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碾過土路的聲響在暮色裡漸漸沉下去,我靠在車廂一角,藥箱橫在膝上。趙妻坐在對麵,手指絞著衣角,時不時抬頭看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她沒說話,可那眼神裡的忐忑像一層薄霧,糊在空氣裡。
天邊最後一縷光被山影吞儘時,我們到了。
趙宅孤零零立在村西坡下,牆皮剝落,門框歪斜。院中一棵枯樹伸著光禿的枝,像是要抓什麼。趙妻推門進去,回頭對我說:“您住堂屋右邊那間,離我們近,有事也好照應。”
我沒反駁,隻點頭跟著走。
屋子低矮,床是硬板搭的,被褥泛黃。我放下藥箱,指尖悄悄探入夾層,確認那片無字殘紙還在。它邊緣卷曲,觸感微糙,像一塊乾涸的舊痂。
趙妻站在門口,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三爺今早咳得更凶了,吐出的血絲比昨天多。您……真能治?”
“子時前後,我會做法。”我聲音放得平穩,“但您得答應我兩件事——今晚彆進這屋,也彆讓人來打擾。若聽見動靜,捂住耳朵,閉眼念佛。”
她嘴唇抖了一下,終究還是點頭走了。
門關上後,我立刻行動。
三張淨靈符壓進床角,位置暗合鎮魂陣的三角位。我蹲下身,用指甲蘸了一滴血,在地麵劃出極小的符紋,線條細如發絲,藏在草席邊緣。做完這些,我才打開藥箱,取出一束乾艾草點燃,火苗跳了兩下,穩住。
香火燃起時,我低聲念了幾句驅穢詞,聲音不大,剛好能讓門外聽見。
其實我不需要驅穢,我隻是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讓我能在深夜獨自待在這屋裡、不被懷疑的理由。
夜漸深。
風從窗縫鑽進來,帶著一股陳年的黴氣。我盤坐在床沿,識海中的鎮魂令靜靜懸浮,像一枚沉在水底的銅印。我能感覺到,這宅子裡的怨氣比茶館濃得多,它們不是遊散的,而是沉澱下來的,一層疊一層,壓在牆壁、地板、甚至呼吸裡。
子時將至。
我閉眼假寐,實則神識全開,感知蔓延至隔壁房間。
趙三爺的呼吸忽然停了。
那一瞬,我猛地睜眼。
沒有猶豫,右手已滑入袖中,三道符紙貼在掌心,指節微微發力,隨時可甩。
隔壁傳來一聲悶哼,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緊接著,一股黑氣從門縫底下滲出,貼著地麵蛇行而來,速度極快,直撲我麵門。
來了。
我抬手,符紙脫掌而出,半空中自燃成金焰,正好封住那團黑氣去路。淨靈火一碰黑霧,發出“嗤”的輕響,像是燒紅的鐵浸入冷水。
黑氣受阻,劇烈翻騰,竟在空中凝出一張女人的臉——長發披散,嘴角裂開到耳根,雙眼空洞,流著暗紅液體。她張口,聲音像是從井底刮上來的風:
“還我命來!”
我冷喝:“現形!”
袖中鎮魂令驟然發燙,淨靈火應聲暴漲,化作金蛇纏繞而上。火光映照下,那怨靈扭曲掙紮,卻無法掙脫。
就在這時,鎮魂令在識海深處震了一下。
不是警告,是回應。
它感應到了什麼——這怨靈的執念太重,殘留的記憶足夠被追溯。
我咬破舌尖,一股腥味在口中漫開。劇痛讓我神誌瞬間清明,識海如鏡,倒映出那團怨氣最深處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