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風從巷口灌進來,吹得我袖口微微一蕩。我站在城隍廟前,腳尖離門檻還有半寸,沒有立刻踏進去。
銅牌在我掌心躺著,背麵那隻閉眼的鬼麵裂痕清晰,像是被什麼力量從內部撐開了一道縫隙。我用指甲輕輕刮過那道裂紋,指尖傳來一絲微弱的震顫——不是錯覺,它在動,像有東西正試圖透過這枚信物窺視我。
廟門半敞,幾盞燈籠掛在簷下,火光昏黃,映著門檻上一道新劃的紅線。那是陣法起始標記,尚未激活。供桌前站著六個人,五男一女,都穿著除鬼師分會的灰藍長袍,腰間佩劍,手中握符。最前麵的老者背對著我,正在往香爐裡撒一把暗紅色的粉末。
我沒有出聲,隻是將藥箱換到左手,右手指尖在袖中輕點三下。鎮魂令應念而起,識海深處浮現出一圈淡金色的光輪,緩緩旋轉,開始掃描廟內氣息。
五道微弱靈壓,雜而不純,最多不過二品初階。那老者稍強些,接近二品巔峰,但體內有一股陰寒之氣纏繞經脈,像是常年接觸怨魂卻未徹底淨化,早已不乾淨了。
他們不是來除鬼的。
我是唯一一個沒穿分會服飾的人。粗布衣、舊鬥笠、一隻沾了泥的藥箱——和上次進門時一樣寒酸。可這一次,我不再是來求資格的。
我抬腳跨過門檻。
“誰讓你進來的?”老者猛地轉身,聲音低沉,帶著壓製般的威嚴。
我沒答話,隻把銅牌放在供桌上。它落在木麵上的那一瞬,香爐裡的火忽然跳了一下,紅粉簌簌落下。
“趙玄通。”我終於開口,“你說明日子時集合,我準時到了。”
他眯起眼打量我,目光停在我手腕露出的一截皮膚上。那裡有一道極細的傷痕,是我昨夜劃破指尖喚醒神識留下的。他似乎想從中看出什麼,最終冷笑一聲:“你這樣的遊醫,也敢接無憂村的任務?你知道那邊死了多少人嗎?”
“不知道。”我語氣平,“但我活著站在這裡。”
旁邊一個年輕弟子嗤笑出聲:“師父,讓她走吧,彆耽誤咱們時辰。這種人進了林子,連怎麼死都不知道。”
我沒看他,視線掃過眾人。他們的桃木劍都開了刃,符紙疊得整齊,動作統一,顯然是訓練過的。但他們站位鬆散,陣眼空缺,連最基本的“三才鎖邪陣”都沒布全。
這群人不是來破局的,是來演戲的。
我退後一步,靠牆而立,打開藥箱,取出一張空白符紙放進香爐旁的托盤裡。動作自然,像隻是整理工具。
就在這時,眼角餘光捕捉到廟外樹梢一閃而過的光斑。
月光被什麼東西反射了一下,落在我臉上,又迅速消失。
我垂眸,借著整理藥箱的動作,悄悄將一片銅鏡碎片擱在門檻角落。它很小,隻有指甲蓋大,邊緣磨得鋒利,是鎮魂觀傳下的東西,能照出靈體痕跡。
片刻後,識海中的鎮魂令微光一顫。
我看到了。
樹上有一個人,黑衣蒙麵,手裡拿著一麵特製銅鏡,鏡麵不斷調整角度,正將廟內情形一點點映照出去。他的袖口露出半截金線繡紋——那是行會管事親衛才有的標記。
他們在記錄。
我指尖輕彈,一張無字符紙滑入香爐灰燼中,無聲燃儘。這是鎮魂觀的隱語符,不顯火光,隻向識海傳遞一道意念:有人錄像,勿動真格。
廟內眾人還在爭論。
“子時三刻將至,必須結陣!”趙玄通厲聲道,“你們五個按方位站好,守住四方與天心!”
五名弟子迅速散開,一人守一角,最後一人站中央。桃木劍交叉插地,符紙貼在梁柱上,口中念咒。一股微弱的靈力波動擴散開來,地麵紅線泛起淡淡血光。
我在圈外靜立不動。
這個陣法叫“誅邪網”,專克低階邪祟,對怨氣重的厲鬼也能短暫壓製。但它有個致命缺陷——必須依托活人陽氣維持,一旦施術者心神動搖,陣眼即潰。
而他們選的陣眼,偏偏是正對廟門的位置——也就是我站著的地方。
他們是想讓我成為誘餌。
我依舊沒動,隻是將右手縮回袖中,指尖撫過鎮魂令的虛影。它安靜地懸在識海中央,像一枚沉底的印,隨時準備回應我的念頭。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子時三刻剛到,地麵忽然輕輕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