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林澈醒了。
是在一種近乎陌生的安寧中。
沒有靈魂被硬生生撕開的劇痛,沒有奇點冰冷的數據流在腦子裡咆哮。就連廢土上那些永不停歇的怪物嘶吼,都好像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隔絕在外。
很安靜。
安靜得……讓他有點不習慣。
他睜開眼,看到的不是頭頂那片了無生趣的死寂星空,而是一片暖烘烘的橘紅色。
篝火燒得很旺,把他整個人都包裹在這種溫暖裡。
身上,蓋著一件衣服。
是她的。
還帶著一股淡淡的……像機油混合著青草的味道。
很好聞。
林澈的視線緩緩移動,定格在離他不到半米的地方。
墨笛就那麼坐著,懷裡抱著她那把拆得七零八落的寶貝步槍,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像隻在打盹的貓。
她想守著他。
結果自己先睡著了。
林澈的目光,就這麼靜靜地落在她那張被火光映得柔和的睡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平日裡那雙黑曜石眼眸,此刻緊緊閉著。
這讓她看起來,不再像那個無所不能的機關大師。
更像一個……會累的,小姑娘。
目光下意識地下移,落在了她胸前那塊古樸的“墨核”上。
它隨著她平穩的呼吸,極有規律地微微起伏。那股讓他靈魂都感到安逸的能量波動,就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
林澈緩緩坐起身。
動作輕得像一片不想驚動水麵的羽毛。
他拿起身邊那件屬於她的外套,想要重新為她披上。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她肩膀的瞬間,墨笛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了。
眼神裡先是一片迷糊,像剛從某個深奧的數據模型裡抽離出來。但在看清是林澈後,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睛裡,第一次,閃過了一絲……慌亂。
“你……你醒了?”
她猛地坐直,動作大得差點把懷裡的零件弄掉,聲音裡帶著剛睡醒特有的沙啞和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驚喜。
她立刻追問,視線在他身上快速掃描:“身體……還疼嗎?”
“不疼了。”林澈搖了搖頭,聲音比他自己想象的,要柔和得多,“謝謝。”
這兩個字,他說得很輕,卻很鄭重。
“……”
墨笛似乎被這兩個字噎了一下,不太習慣這種直白的感謝。她飛快地避開了林澈的目光,重新低下頭,拿起一個零件,用一塊鹿皮使勁擦著,仿佛上麵有什麼擦不掉的頑固汙漬。
她用她那一貫的平板語調,試圖把氣氛拉回到她熟悉的頻道:
“不用。根據能量守恒和共生關係理論,保證你的機能穩定,符合我的最高行動利益。”
她在用自己最熟悉的代碼,來掩飾剛才那一瞬間的迷亂。
林澈看著她這副嘴硬的樣子,那顆冰封已久的心,竟被撬開了一道縫,透進一絲名為好笑的情緒。
他沒戳破她。
隻是拿起一根樹枝,撥了撥篝火,火星“劈啪”一聲炸開,光芒晃了一下。
沉默。
但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之前的陌生、警惕和疏離。
而是一種……你知我知,心照不宣的默契。
“其實我是……來自一個很古老的地方。”
最終,是墨笛,用一種近乎講述曆史的鄭重口吻,率先開口。
她似乎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資格,也有必要,知道一些關於她的秘密。
她放下了手中的零件,抬起頭,望著那片被火光映照的,深不見底的夜空,眼神變得悠遠起來。
“我們不信神,不修仙。我們信奉的是兼愛、非攻,信奉的是天誌、明鬼。我們相信,宇宙萬物,皆有其理,皆可被數所解構。我們稱自己為……”
她停頓了一下,吐出了那個古老而驕傲的稱謂。
“——墨者。”
“墨者……”林澈在心中咀嚼著這個詞,它仿佛帶著來自遙遠時空的沉重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