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報風波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砸落了初綻的嫩葉,留下了滿目狼藉和刺骨的寒意。雖然最終有驚無險地度過,但那種被窺伺、被惡意環伺的感覺,卻如同附骨之疽,纏繞在蘇晚心頭,讓她行事更加謹小慎微。林家的院門時常虛掩著,婦人們來做活時,說笑聲也自覺壓低了許多,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
然而,生活的殘酷與溫存,往往並行不悖。就在蘇晚為流言蜚語和潛在的風險憂心忡忡時,一縷微弱卻執拗的生機,正悄然在蘇家破敗的屋簷下萌發。
蘇大勇的氣色,竟一天天好了起來。
連續服用那價格不菲的盤尼西林後期換了稍便宜些的替代消炎藥,但依舊有效)後,那場幾乎奪走他性命的咳血重症,終於被強行壓製了下去。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漸漸變得稀疏,沉悶如風箱的喘息也平緩了許多。蠟黃的臉上開始透出一點久違的血色,深陷的眼窩似乎也略微充盈了些。
最明顯的變化是,他能在劉桂香的攙扶下,慢慢從炕上坐起來,甚至能扶著牆,極其緩慢地、顫巍巍地在屋裡走上幾步。
這一天,陽光難得的好,暖融融地透過糊窗的舊報紙照射進來,在坑窪不平的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大勇竟自己摸索著,挪到了堂屋門口,扶著門框,眯著眼看向院子裡那棵老棗樹抽出的嫩綠新芽。
劉桂香端藥出來看見,嚇了一跳,隨即眼眶就紅了,又是心酸又是歡喜:“他爹!你咋自己出來了?快回去躺著!”
蘇大勇擺擺手,聲音雖然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唏噓和輕鬆:“躺…躺不住了…骨頭都躺酥了…出來透透氣…透透氣…”
陽光照在他蒼白消瘦的臉上,他貪婪地呼吸著帶著泥土和青草氣息的空氣,仿佛重獲了新生的囚徒。
蘇晚正好過來送新買的藥,看到父親站在門口的身影,腳步猛地頓住,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這些日子所有的奔波、勞累、委屈和恐懼,在父親這顫巍巍的身影前,仿佛都有了沉甸甸的價值。
“爸!”她快步上前,扶住父親另一隻胳膊,“您感覺怎麼樣?”
“好…好多了…”蘇大勇看著女兒,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愧疚,有感激,更有一種重新燃起的、微弱的光亮,“晚晚…爹…爹拖累你了…”
“說這些乾啥!”蘇晚打斷他,聲音有些哽咽,“您能好起來,比啥都強!”
劉桂香在一旁抹著眼淚,臉上卻笑開了花:“好了就好!好了就好!真是老天爺開眼!”
一家三口站在早春的陽光裡,雖然依舊清貧,雖然前途未卜,但那份幾乎被病魔徹底擊碎的希望,終於又重新黏合起來,散發出脆弱卻真實的光暈。
蘇大勇的康複,像一劑強心針,注入了這個屢遭磨難的家庭。劉桂香臉上的愁苦明顯少了,乾活也更有勁頭。蘇晚肩上的重擔仿佛也輕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父親的好轉,讓她能更專心地思考副業下一步的走向。軍工廠的訂單雖然成功,但畢竟不可複製,且容易招人眼紅。必須找到更穩定、更低調的路徑。
晚上,一家人圍坐在蘇家堂屋昏暗的油燈下吃飯。飯菜依舊簡單,但氣氛卻難得的輕鬆。
蘇晚扒拉著碗裡的粥,沉吟著開口:“爸,媽,軍工廠那邊的活兒算是結束了。我在想,後麵咱們不能光指著這種大訂單,風險太大。我想著,還是得把咱們這小作坊穩下來,接點散活,細水長流。”
蘇大勇放下筷子,認真聽著。病了這一場,他仿佛看開了許多,也更願意傾聽女兒的想法:“晚晚,你說,咋弄?爹雖然沒啥大力氣,但還能幫你看看門,捋捋線。”
劉桂香也連連點頭:“對!你爹說得對!有啥活兒,俺們都能搭把手!”
看著父母眼中重新燃起的生氣和對自己的全心信賴,蘇晚心裡暖融融的,思路也更加清晰:“我想著,咱們還是得在‘好’和‘獨一份’上下功夫。軍工廠的鞋,咱們做出了口碑。以後就接點附近村鎮的定製活,誰家要娶媳婦嫁閨女,想做頂好的繡花鞋、千層底布鞋,咱們就接。價錢可以稍微高點,但東西一定要做到最好!這樣量不大,不起眼,但細算下來,掙得也不少,還穩妥。”
“這個法子好!”蘇大勇表示讚同,“悶聲發小財,不招風。”
“嗯!”蘇晚受到鼓勵,繼續說道,“還有,咱家自留地那點菜,吃不完的,媽你醃的酸菜、醬豆子不是都說好吃嗎?以後也稍微多弄點,我拿去供銷社或者看看能不能搭著彆的貨換點錢。積少成多!”
“哎!這個行!這個俺拿手!”劉桂香立刻應承下來,臉上放光。
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語,竟將未來的生計規劃得條理分明,充滿了煙火氣的踏實感。冰冷的現實似乎也在這樣的謀劃中,透出了幾分溫暖的微光。
正說著,屋頂上忽然傳來輕微的“窸窣”聲,幾點灰塵從椽子的縫隙裡簌簌落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劉桂香抬頭看了看,歎了口氣:“唉,這老房子,去年秋雨就漏了好幾處,椽子怕是有幾根朽了…開春這雨再下幾場,還不知道咋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