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管辦乾部的突然到訪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蘇家小院激起層層漣漪。女工們雖重新開始工作,但作坊裡的氣氛明顯凝重了許多,縫紉機的噠噠聲不再輕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沉默。
蘇晚強作鎮定地檢查著工作,心中卻波濤洶湧。“雇工剝削”、“資本主義尾巴”——這些罪名在這個年代足以毀掉一個人,甚至牽連全家。她的手心不斷滲出冷汗,不得不時時在圍裙上擦拭。
林長河默默觀察著她的不安,趁女工們不注意時,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合同都收在哪裡?”
這句話點醒了蘇晚。是啊,她那些與軍工廠和供銷社簽定的正式合同,此刻就是最好的護身符。
“在裡屋的鐵盒裡。”她低聲回答,“還有所有的賬本和票據。”
林長河點點頭:“我去拿。你穩住大家。”
他轉身進屋的背影挺拔而堅定,仿佛能扛起所有重擔。蘇晚看著他的身影,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露出笑容,走向正在竊竊私語的女工們。
“大家彆擔心,”她儘量讓聲音聽起來輕鬆,“咱們是正規生產,有合同有手續,不怕調查。”
趙嬸子憂心忡忡地問:“晚晚,不會真有什麼事吧?我聽說前村老王就因為私下賣了幾筐雞蛋,被批鬥了...”
“咱們不一樣。”蘇晚肯定地說,“咱們是為軍工廠和供銷社生產,是社會主義建設的參與者,不是投機倒把。”
正說著,林長河已經拿著一個鐵盒子出來了。他將盒子放在工作台上打開,裡麵整整齊齊地放著各種文件:軍工廠的訂單合同、供銷社的供貨協議、原料采購的票據、甚至是女工們按手印的領款單。
“都齊了。”他低聲對蘇晚說,眼神沉穩。
就在這時,院外再次傳來汽車引擎聲。市管辦的吉普車去而複返,兩個乾部麵色凝重地又走了進來。顯然,他們是在彆處調查後又轉回來了。
“蘇晚同誌,我們還需要進一步了解情況。”眼鏡男子語氣依然嚴肅,但比之前稍緩和了些。
蘇晚與林長河對視一眼,從他眼中看到鼓勵的神色。她定定神,拿起那份軍工廠的合同:“領導,這是我們與軍工廠的正式合同。勞保鞋是軍需品,我們是在為國防建設出力。”
胖乾部接過合同仔細查看,臉色微微變化。眼鏡男子則追問:“那這些女工呢?不就是雇傭關係嗎?”
“您誤會了。”蘇晚不慌不忙地解釋,“這些都是本村的婦女同誌,我們組成的是互助生產組。大家按件計酬,多勞多得,是社會主義按勞分配原則的體現,不存在剝削關係。”
她拿起領款單:“每一位同誌領取報酬都有簽字或按手印,公平公開。”
林長河適時補充:“軍工廠趙主任可以作證。需要的話,我們可以請他來說明情況。”
提到軍工廠,兩個乾部的態度明顯軟化了。在這個年代,能與軍工廠搭上關係,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
“那醃製食品呢?”眼鏡男子仍不放棄最後的質疑,“聽說你大量醃製鹹菜出售,這總是資本主義尾巴了吧?”
蘇晚早已準備好說辭:“領導,醃菜主要是自家食用和送親友。供銷社確實訂購了一些,但都是利用自家菜園多餘的蔬菜,避免浪費。所得收入也主要用於購買生產資料,擴大為軍工廠服務的生產能力。”
她拿出賬本,指著上麵的記錄:“您看,這些收入都投入到了購買布料和縫紉設備上,個人消費隻占很小部分。”
這一連串有條不紊的解釋和完備的手續,讓兩個乾部再也挑不出毛病。眼鏡男子甚至微微點頭:“這麼說來,你們確實是在為集體做貢獻。”
胖乾部的態度也一百八十度轉彎:“帶動婦女就業,為軍工廠服務,這是好事啊!應該表揚!”
危機就這樣巧妙化解了。送走乾部時,蘇晚還聽到他們小聲議論:“這家人不簡單,手續齊全,思想也正…”
“是啊,比那些真搞投機倒把的強多了...”
吉普車駛遠後,作坊裡爆發出陣陣歡呼。女工們圍上來,七嘴八舌地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