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輕工局舉辦的春季供貨商洽談會,是省城一年一度的商業盛事。收到邀請函時,蘇晚興奮得像個孩子——這是錦繡製造廠第一次受邀參加如此高規格的商業活動,意味著他們真正獲得了官方的認可。
“長河哥,你看這請柬,還有燙金呢!”蘇晚小心翼翼地把請柬放在桌上,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
林長河拿起請柬仔細端詳,眉頭卻微微蹙起:“要求正裝出席。”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蘇晚頭上。她打開衣櫃,裡麵最體麵的就是那件藍布衫和一條深色長褲,在村裡算得上時髦,但在省城的正式場合顯然不夠格。
“要不...我不去了?”蘇晚有些退縮,“你代表廠裡去就行。”
林長河搖頭:“你是廠長,必須去。”他拿出一個紙盒,“試試這個。”
盒子裡是一套深灰色女式西裝,質地精良,剪裁得體。蘇晚驚訝地看著丈夫:“你什麼時候買的?”
“上周。”林長河輕描淡寫,“去試試。”
西裝非常合身,襯得蘇晚乾練又精神。林長河又拿出一雙黑色皮鞋和一個小皮包:“全套配齊。”
蘇晚站在鏡子前,幾乎認不出自己。鏡中的女人端莊大方,完全看不出鄉下人的影子。但當她開口說話,濃重的鄉音立刻暴露了她的出身。
“我...我還是不去了。”她退縮了,“一開口就露餡。”
林長河握住她的肩膀,看著鏡中的她:“鄉音不丟人。丟人的是看不起自己。”
洽談會當天,省輕工局的會議廳裡人頭攢動。男士們穿著清一色的中山裝或西裝,女士們也都衣著得體。蘇晚緊緊攥著手提包,手心全是汗。
林長河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緊張,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放鬆,你很好。”
他們的展位被安排在角落,與那些國營大廠相比,顯得格外寒酸。更讓人難堪的是,當蘇晚主動與其他供應商交流時,對方一聽她的口音,態度立刻冷淡下來。
“錦繡製造廠?沒聽說過。”一個穿著筆挺中山裝的中年男子瞥了眼他們的名片,“鄉鎮企業啊...”
另一個化妝品廠的女士更直接:“我們隻和正規大廠合作。”
一上午過去,他們的展位前門可羅雀。偶爾有人駐足,也隻是好奇地看看,連資料都不願意拿。
中午休息時,蘇晚在洗手間聽到了更刺耳的對話。
“看見角落裡那個鄉鎮企業了嗎?真不知道輕工局怎麼會邀請他們。”
“就是,一口土話,聽著就掉價。”
“估計是走了後門吧...”
蘇晚躲在隔間裡,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想起在村裡時,大家都是平等的,從不會因為口音和出身看不起人。而在這裡,她感覺自己像個異類。
回到展位,林長河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樣:“怎麼了?”
蘇晚搖搖頭,強顏歡笑:“沒事。”
下午的情況更加糟糕。一個國營紡織廠的采購經理來到他們展位,蘇晚熱情地介紹產品,對方卻心不在焉地打斷:“你們有iso認證嗎?有標準化車間嗎?工人的專業資質呢?”
這些問題蘇晚一個都答不上來。在村裡,手藝就是最好的資質,口碑就是最好的認證。但在城裡,這些遠遠不夠。
“連這些基礎認證都沒有,怎麼敢來參加洽談會?”采購經理嗤笑著離開。
蘇晚站在原地,臉上火辣辣的。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城鄉之間的鴻溝。
傍晚,洽談會結束。回程的車上,蘇晚一直沉默著。林長河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當晚,蘇晚失眠了。她躺在床上,回想著白天遭遇的每一個白眼、每一句嘲諷。淩晨時分,她悄悄起身,在日記本上寫道:“也許我們真的不屬於這裡...”
第二天清晨,蘇晚驚訝地發現林長河不在家。桌上留著一張字條:“去圖書館,晚歸。”
一整天,蘇晚都心神不寧。她強迫自己振作,去廠裡處理日常事務,但總是不自覺地想起那些刺耳的話語。
傍晚回家時,林長河已經回來了,桌上堆滿了書和資料。
“這些是什麼?”蘇晚好奇地問。
“企業管理、標準化生產、質量認證。”林長河指著書本,“城裡人看重這些,我們就學這些。”
蘇晚翻開一本書,裡麵密密麻麻都是林長河做的筆記。這個識字不多的男人,為了她,硬是啃起了這些晦澀的專業書籍。
“還有這個。”林長河拿出一盒磁帶,“普通話教程。我托人從北京買的。”
蘇晚的眼眶濕潤了。這個男人總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用最實在的方式支持她。
從那天起,他們的生活多了一項新內容——每晚學習一小時。林長河陪蘇晚練習普通話,學習企業管理知識。進步是緩慢的,但確實在發生。
一周後,輕工局組織了一場小型交流會。這一次,蘇晚做了充分準備。她特意穿上那套灰色西裝,提前練習了發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