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人的聚餐訂在了一周後,地點選在了一家格調高雅、私密性極好的餐廳包間。然而,這頓飯的氣氛從一開始就透著一種無形的緊張。
主位上,陳淵全程板著一張臉,神色肅穆,仿佛不是來參加家宴,而是來主持軍事會議。隻有當他那威嚴的目光掃過在保姆懷裡咿呀學語的龍鳳胎,或是落在身旁巧笑嫣然的女兒江念身上時,那緊抿的嘴角才會幾不可察地微微上翹,流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柔和。
在他那極具壓迫感的目光注視下,淩雲峰正襟危坐,簡直比當年在新兵連站軍姿還要規矩。他不敢有絲毫造次,平日裡習慣性摟著江念腰肢或與她十指相扣的手,此刻老老實實地放在自己膝蓋上,連目光都不敢在她身上過多停留,生怕一個不小心又點燃了老丈人這座活火山。
江念將他的拘謹看在眼裡,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麵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與家人交談,桌下的手卻悄悄伸過去,先是輕輕覆上他緊繃的手背,指尖在他掌心若有若無地撓了撓,帶著安撫的意味;見他依舊僵硬,她又不動聲色地,用高跟鞋的鞋尖,精準地、輕輕地踢了踢自己老爹的小腿肚,用眼神示意他收斂一下那副要吃人的表情。
這次的聚餐,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地位更高的一方占據了絕對上風——也就是陳家人。雖然陳家本家人口簡單,滿打滿算也就陳淵、陳昊澤、江念以及改姓陳的浩晨四人,但架不住陳淵和陳昊澤帶來的“陣仗”大。他們父子身後,如同鐵塔般筆挺地各站著兩名神情冷峻、目光銳利的警衛員。這還不算,包間門口、乃至外麵的走廊上,影影綽綽還有十幾道警惕的身影。再加上隨時等候吩咐的兩個保姆和兩個月嫂……這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個個神情肅殺,不像是來參加家宴,倒更像是來執行安保任務或者……來乾架的。
江念事先不是沒勸過,覺得帶這麼多警衛實在過於招搖,也讓淩家這邊不自在。但陳淵把眼一瞪,說這是他出門在外的“標配”,是為了絕對安全,她也就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由著他去了。
麵對這般陣仗,饒是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婉,此刻也收斂了鋒芒。且不說陳淵的職級遠高於她,作為下屬應有的尊敬必須保持;單就以前發生的那些誤會和江念產後大出血的事,她心中對江念始終懷有一份難以釋懷的愧疚。如今的江念,自身能力出眾,背後更有如此顯赫強硬的娘家撐腰,反觀自己的兒子淩雲峰……秦婉心裡清楚,這樁婚事,怎麼看都是自家高攀了。若不是江念對淩雲峰死心塌地、堅持非他不嫁,恐怕她這個兒子,早就被陳淵強行要求“入贅”了。
於公於私,於情於理,秦婉都覺得自家在氣勢上矮了陳家一頭。因此,在整個宴席過程中,她一直臉上帶笑,主動斡旋,努力調和著氣氛,麵對陳家人有意無意的冷淡和偶爾的刁難,她也始終保持著善意和耐心,不斷示好。淩家和秦家的其他人見主心骨如此,也都暗暗鬆了口氣,紛紛輪番上前,說著祝福的話,向陳淵和陳昊澤敬酒。
江念更是聰慧,她一邊溫柔地給父親布菜,說著軟話哄他開心,一邊又不著痕跡地,將淩雲峰愛吃的菜轉到他麵前,或是親自夾到他碗裡,用行動表明自己的立場。在女兒和親家母的雙重“攻勢”下,陳淵那鐵板一塊的臉色,終於如同冰雪漸融,慢慢緩和了些許。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剛剛熱絡起來。忽然,陳淵猛地將酒杯往桌上一頓,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隨即大手“啪”地一拍桌麵,震得碗碟都輕輕晃動。
原本因為江念和淩雲峰正式領證而彌漫著的幾分喜氣,瞬間被陳淵這突如其來、如同驚雷般炸響的一句話凍結了。
“這門婚事,”陳淵腰背挺得筆直,麵色沉肅,目光如炬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緊緊挨著江念坐的淩雲峰身上,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一字一頓地宣布,“老、子、是、不、同、意、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臉上,秦婉正準備敬酒的手頓在半空,臉上的欣喜瞬間轉為錯愕和緊張,其他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淩雲峰更是感覺後背一涼,下意識地挺直了脊梁,喉結緊張地滾動了一下,手在身側悄悄握成了拳。
就在這死寂般的壓抑中,陳淵話鋒突然一轉,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像是極其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那威嚴的臉上竟罕見地流露出一絲類似“委屈”和“憋屈”的神情,聲音也低了幾分,帶著點賭氣的味道:“可……可我那傻乎乎的乖女兒,她就是鐵了心看上這個臭小子了!我能怎麼辦?!我還能真把她綁起來不成?!”
他銳利的目光再次釘在淩雲峰身上,帶著審視和警告,語氣重新變得強硬起來:“看在他……看在他也確實是真心實意疼愛我女兒,幾次三番也算拚了命的份上,我……我就勉強同意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像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隨即音量陡然拔高,帶著一股肅殺之氣:“但是!淩雲峰!你小子給我聽好了!你要是敢對她有一點點不好——我說的是一點點,你懂不懂?!眼神不好、語氣不好、讓她受一點點委屈都不行!如果你敢讓她因為我剛才說的這些‘一點點’而流一滴眼淚……”
說到這裡,陳淵的情緒似乎達到了頂點,他花白的眉毛倒豎,猛地伸手就作勢要往腰間慣常配槍的位置掏去,動作快得讓人心驚!那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要執行“家法”!
“爸!”一直密切關注著父親情緒的江念,反應極快。就在陳淵的手剛碰到衣襟的瞬間,她已輕盈地起身,如同翩躚的蝴蝶,巧妙地擋在了淩雲峰身前,同時伸出白皙纖細的手,溫柔卻堅定地按住了陳淵那布滿老繭、正要動作的大手。
她臉上綻開一個甜美又帶著些許撒嬌意味的笑容,仿佛剛才那劍拔弩張的氣氛從未存在過。她另一隻手迅速從果盤裡拈起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動作自然地遞到陳淵嘴邊,聲音軟糯清甜,帶著哄勸:“爸~您消消氣,來,嘗嘗這個葡萄,可甜了,我剛試過,特彆好吃。”
而幾乎在陳淵做出掏槍動作的同一時間,肅立在客廳門口和角落的兩名警衛員,眼神驟然一凜,身體瞬間進入戒備狀態,右手幾乎同步、迅捷而無聲地按向了腰間的配槍套!他們的目光如同鷹隼般鎖定現場,隻要陳淵有進一步的指令或出現任何威脅,他們就會立刻行動。這訓練有素、迅如閃電的反應,充分展現了陳淵身份的非凡和場合的嚴肅性。
然而,陳淵那滿腔的怒火和做出來的凶狠架勢,在女兒帶著甜笑遞到嘴邊的葡萄,以及那軟綿綿的一聲“爸”麵前,就如同冰雪遇到了陽光,瞬間消融了大半。
他那隻被江念按住的手,力道鬆懈了下來。他低頭看了看女兒帶著期盼和安撫的笑臉,又瞥了一眼那顆近在唇邊、水潤飽滿的葡萄,緊繃的下頜線微微放鬆。
他最終還是鬆開了摸著槍的手,就著江念的手,張口將那顆葡萄含進嘴裡,咀嚼了幾下,臉上的怒容漸漸被一種滿足和無奈交織的複雜表情取代,悶悶地哼了一聲:“嗯……是挺甜。”
直到這一刻,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才“嗡”地一聲鬆了下來。所有人都如同被赦免般,不約而同地、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淩雲峰父母臉上重新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雖然還有些僵硬。秦婉趕緊順勢將果盤又往陳淵麵前推了推。就連那兩名警衛員,也悄然放鬆了按槍的手,恢複了筆挺的站姿,隻是眼神依舊保持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