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船之事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蘆花渡這小小的鎮子裡激起了不小的波瀾,但隨著天色放晴,運河上舟楫往來恢複如常,那夜的詭異也漸漸隻成了人們茶餘飯後帶著幾分驚悸的談資。客棧老板對趙陳一行人更是敬畏有加,伺候得愈發周到,卻也不敢多問什麼。
休整一日後,馬車繼續南下,目的地是素有“天堂”之稱的蘇州府。
江南水網密布,行程大半需倚賴舟船。這日午後,眾人包下了一艘頗為寬敞乾淨的客船,沿著運河主乾道緩緩而行。兩岸垂柳如煙,稻田碧綠,偶有白牆黛瓦的村落點綴其間,櫓聲欸乃,水鳥翩躚,確是一派醉人的水鄉風光。
小燕子趴在船舷,伸手撥弄著清涼的河水,興奮地指著遠處水麵上成群結隊的鴨子。端木蓉則安靜地坐在船篷下,翻閱著一卷醫術,偶爾抬眼望一望這如畫景致,清冷的眸中也難免閃過一絲欣賞。周平儘職地守在船頭,留意著四周動靜。
趙陳斜倚在軟榻上,看似閉目養神,神識卻如同無形的蛛網,輕覆著方圓數十裡的區域。修為到了他這般境界,遊曆已不僅僅是看山看水,更多的是體悟這方天地的氣機流轉,眾生百態。江南文氣鼎盛,水土豐饒,氣機相較於北地的雄渾,更顯細膩綿長,彆有一番韻味。
然而,在這片平和秀美的氣機之下,他依舊能隱約察覺到幾絲若有若無的、與那夜鬼船同源的陰鬱晦暗之氣,如同華美錦緞上不起眼的黴點,散落在水鄉的某些角落。
“看來那鬼船並非孤立現象…”趙陳心中暗忖。
客船行至一處河道岔口,前方一座石拱橋映入眼簾,橋畔有一棵巨大的古槐樹,枝繁葉茂,亭亭如蓋。槐樹旁,聚集著不少船隻,更有許多百姓圍在岸邊,對著橋洞下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
“周平,前麵怎麼回事?”趙陳睜開眼問道。
周平凝目望去,回道:“公子,好像是從橋洞裡撈出了什麼東西,引了不少人圍觀。”
客船稍稍靠近,便能聽清岸上的議論聲。
“…真是造孽啊,沉了怕是有幾十年了吧?”
“誰說不是呢,你看那箱子,都爛得不成樣子了。”
“聽說裡麵就一麵銅鏡還算完整,其他的都朽壞了…”
“銅鏡?嘿,這玩意兒從水裡撈出來,還是從這種老橋洞下,可不吉利…”
“…”
趙陳神識掃過,隻見橋洞下的淤泥已被清理開一部分,一個腐朽破爛的木箱被拖到了岸邊,箱體大部分已經散架,露出裡麵一些同樣腐朽的衣物和雜物,唯有一麵巴掌大小、邊緣纏繞著水草汙泥的菱花銅鏡,雖然黯淡,卻保存得相對完整,被一個膽大的漢子拿在手裡掂量著。
就在那漢子拿起銅鏡的瞬間,趙陳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隱晦、卻無比精純凝練的怨念,自那古鏡之上一閃而逝!那怨念之強烈、之悲傷,遠超那夜的鬼船,仿佛凝聚了一個靈魂畢生的痛苦與不甘!
而手持銅鏡的那漢子,毫無所覺,還咧嘴笑著對周圍人道:“嘿,這鏡子做工倒是不錯,洗洗說不定還能用,拿回家給我婆娘…”
他話音未落,忽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手一滑,那銅鏡“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幾乎同時,一陣陰冷的旋風毫無征兆地卷起,吹得岸上眾人衣袂翻飛,河麵也泛起不正常的漣漪。
“嘶…怎麼突然這麼冷?”
“邪門…”
那漢子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彎腰想去撿鏡子,手卻有些發抖。
“且慢。”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艘客船不知何時已靠岸,一位身著月白長衫、氣度不凡的公子哥緩步走了下來,身後跟著一位清麗絕倫的白衣女子和一個靈秀俏麗的丫鬟,正是趙陳三人。
那漢子見趙陳氣度懾人,不敢怠慢,忙道:“這位公子有何指教?”
趙陳目光落在那麵跌落泥濘的菱花銅鏡上,淡淡道:“此物不詳,沾惹恐有災禍,閣下還是莫要觸碰為好。”
漢子一愣,看了看地上的鏡子,又看了看趙陳,有些將信將疑,但方才那突如其來的寒意和周圍人的議論也讓他心裡發毛。
旁邊一個看似見多識廣的老者撚須道:“這位公子說得在理。老朽聽聞,古物有靈,尤其是這等沉於水下多年的鏡鑒之物,最易附著不乾淨的東西。從前就有人從河裡撈出古鏡,結果家宅不寧,大病一場…”
老者這麼一說,那漢子更是害怕,連連擺手:“那…那這鏡子我不要了!誰愛要誰拿去!”說著,像是避瘟神一樣退開了幾步。
周圍眾人見狀,也無人敢再去碰那麵鏡子。
趙陳走上前,並未用手去拾,隻是隔空一拂,一股無形的力量便將那銅鏡從泥水中托起,懸浮在他麵前尺許之處。鏡麵上的汙泥水草簌簌落下,露出原本暗黃卻打磨得極為光滑的鏡麵,邊緣的菱花紋飾也清晰起來,透著古樸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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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趙陳的神識感知中,這麵古鏡仿佛一個冰冷的漩渦,內部凝聚著浩瀚如海、卻又沉寂如冰的悲傷與怨懟。那是一種被背叛、被遺忘、求死不能、求生無門的極致痛苦。
“好重的執念…”端木蓉也感應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陰鬱氣息,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