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確定,眼前這個男人,絕非他最初想象的“山野村夫”。他的格局,他的眼界,遠超自己所見過的絕大多數人。那份仿佛與生俱來的沉穩,不是因為無知,而是因為他看得比自己更深,更透。
“所以,”沈知微坐直了身體,他不再兜圈子,而是攤開了自己最後的底牌,也是他今晚前來,真正要談的核心,“趙兄,我隻是一個商人。”
他刻意加重了“商人”兩個字。
“我四海通遍布天下的生意,歸根結底,隻為了一個‘利’字。這糖霜的生意,利比天大,我沈家沒有不做的道理。”
“不管是製作糖霜所需的石蜜,還是將來可能用到的大量甘蔗,無論是在大虞的哪個角落,我四海通都有辦法給你弄來。同樣,你做出來的糖霜,無論多少,我四海通也都有渠道,把它賣到天南海北,變成真金白銀。”
沈知微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這是屬於大虞第一商號少東家的自信。
他頓了頓,話鋒猛地一轉,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像是在切割什麼東西。
“但是,也僅限於此了。”
“作坊如何建立,如何管理,如何保密,那是你的事,我不會插手。這製作糖霜的神仙秘法,我更好奇都不會有半分,一個字都不會問。”
“在外人看來,我沈知微,我四海通,隻是你趙衡的一個大客戶,一個經銷商。我們之間,是單純的買賣關係。”
他死死地盯著趙衡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趙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院子裡,再次陷入了那種令人心悸的沉默。
趙衡當然明白。
沈知微這是在做風險切割。
他把這次合作,清晰地劃分成了兩部分。
商業的部分,他全包了。渠道、物流、銷售,這些是他的強項,也是能為他帶來巨大利潤的部分。他要牢牢抓在手裡。
而風險的部分,他全部推給了趙衡。
應付官府的盤剝,抵擋地痞流氓的騷擾,處理同行乃至背後勢力的覬覦和暗算……這些看得見和看不見的麻煩,都將由趙衡一個人來麵對。
沈知微要的是糖霜,而不是製作糖霜所帶來的無窮無儘的麻煩。他將自己,將沈家,摘得乾乾淨淨。
如果趙衡能頂住所有的壓力,順利地把糖霜做出來,那他沈知微就坐享其成,賺得盆滿缽滿。
如果趙衡頂不住,被人吞了,或是出了什麼意外,那和他沈知微,和他四海通,也沒有半點關係。他們隻是損失了一個供貨商而已,隨時可以抽身離去,甚至連一根毛都不會傷到。
這很冷酷,很無情。
但,這也很公平。
這是一個商人,在預見到巨大風險時,所能做出的最理智,也最正確的選擇。
若是換了趙衡自己,他也會這麼做。
“嗬……”
趙衡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
這聲笑,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有些突兀。
沈知微眉頭微蹙,他看不懂趙衡這聲笑的含義。是嘲諷?是不滿?還是……另有深意?
“沈公子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趙衡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沒有半分被冒犯的惱怒,反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欣賞,“你說的,我都明白。也好,生意歸生意,人情歸人情,分得清楚些,將來才不會有那麼多扯皮的爛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