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舟,這艘承載著唯一生機的孤舟,此刻如同一條感知到深海潛流危險的、謹慎的銀魚,將自身的所有氣息與光芒收斂到極致,緩緩駛入了那由無數戰爭殘骸堆積、融合而成的巨大陸地——被楚狂在心中命名為“星骸戰場”的遺跡——那投下的、足以吞噬光線的磅礴陰影之下。
自無儘的虛無黑暗,進入這片更為具體、更為沉重的陰影領域,感官所承受的衝擊截然不同。近距離觀看,這片星骸戰場的細節更是觸目驚心,將其猙獰與悲壯展現得淋漓儘致。構成這片“陸地”基底的材質光怪陸離,遠超想象:有斷裂的星辰核心裸露在外,呈現出暗紅或幽藍的結晶態,內部偶爾還會閃爍一下不甘的能量餘暉,如同垂死巨獸最後的心跳;有巨艦扭曲的金屬骨架,以一種怪誕的、違背物理常理的角度相互穿插、嵌合,形成了支撐結構的框架,上麵布滿了撞擊與撕裂的恐怖痕跡;更有一些龐大到難以名狀的生物化石,它們的骨骼或甲殼與冰冷的、不知來源的岩石熔鑄在一起,形成了這片死亡大陸某些區域的脊梁與山巒,仿佛它們本身就是這場遠古獻祭的一部分。整個結構,就像一具被隨意拚湊、放大到星辰尺度的、屬於文明與生命本身的恐怖屍骸。
楚狂將修羅舟的驅動功率降至維持懸浮與基本機動的最低限度,使得舟體幾乎是在憑借慣性,在這片巨大的廢墟內部悄無聲息地滑行。他的神識如同無數最細微的觸須,以前所未有的專注與小心,儘可能地向四周蔓延、探查。每一塊漂浮的小碎片,每一道能量殘留的軌跡,都可能暗藏殺機。識海深處的輪回劍心高懸如鏡,映照四方,保持著最高度的警惕,任何一絲異常的能量波動,無論是活躍的還是沉寂中突然蘇醒的,都可能意味著足以瞬間摧毀這艘孤舟的致命陷阱或未知的存在。
他選擇了一條相對“開闊”的路徑深入——那是一條由某種不知名星空巨獸的龐大骨骼構成的、幽深而漫長的“峽穀”。兩側是如同灰白色山巒般高高隆起的、巨大的弧形肋骨,每一根都堪比中州的山脈,上麵布滿了深可見骨的巨大爪痕,以及大片大片被強酸或詭異能量腐蝕、風化後留下的蜂窩狀孔洞,無聲訴說著這頭巨獸生前所經曆的慘烈搏殺。舟行其間,仿佛穿梭於某個神話時代泰坦的墓穴長廊,一種源自生命層次差距的渺小感與壓迫感油然而生。空氣中如果這片死域還有“空氣”可言)彌漫著一種複雜而令人窒息的永恒氣息——金屬在萬古歲月中緩慢鏽蝕的腥甜,高等級能量衰變後殘留的、帶著輻射感的臭氧味,以及那最為濃烈的、沉澱了無數亡魂與毀滅的、冰冷到極致的死寂。
隨著不斷深入這片星骸戰場的腹地,周圍的殘骸堆積得越來越密集,空間也愈發逼仄,仿佛正在穿過一片由毀滅物構成的、錯綜複雜的迷宮。而所見到的戰鬥痕跡,其慘烈程度也層層遞進,超越了單純的破壞,更帶有一種法則層麵抹殺的意味。他看到了一具被從中軸線精準無比、一分為二的修羅族戰爭傀儡,其斷裂麵光滑如鏡,甚至能倒映出修羅舟幽微的身影,那斷口處殘留的、一絲若有若無的銳利劍氣,即便已然曆經了無法計數的悠長歲月,依舊讓近距離感知的楚狂感到肌膚隱隱刺痛,神魂為之凜然!可以想見,當年揮出這一擊的存在,其力量與境界是何等恐怖。他也看到了一些顯然不屬於修羅族的奇異屍骸,散落在廢墟的各處:有的覆蓋著七彩流轉、但已布滿裂紋的晶體甲殼,形態如同人立而起的巨蠍;有的則更像是一團凝固的、不斷微微扭曲的陰影,沒有固定的形態,即便早已死去多時,依舊散發著一種令人神魂不適、本能排斥的陰冷邪惡氣息。這些異族強者的遺骸,與修羅族的殘骸交織在一起,共同構成了這場遠古星海大戰的殘酷注腳。
最終,修羅舟如同穿過密林的行者,緩緩駛過一片由無數巨大、破碎的艦橋與指揮塔樓構成的、如同枯死森林般的區域。那些高聳的金屬結構斜指向黑暗,如同無數指向蒼穹、質問命運的巨大斷指。
穿過這片“森林”,前方的景象,豁然開朗。
那是一個相對平坦、廣闊得令人心悸的巨大平台,仿佛是整個混亂、破碎的星骸戰場被某種無上偉力強行鎮壓、平整出的中心廣場。平台的地麵由某種暗沉無比、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未知金屬構成,但其上遍布著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蔓延的深刻裂紋,仿佛隨時可能徹底崩碎。平台的邊緣地帶,斜插著、倒伏著無數斷裂、扭曲的兵刃,長戟、巨劍、怪異的能量槍械……它們種類繁多,風格各異,卻都失去了所有的靈光,如同戰敗者被折斷的爪牙,被隨意丟棄在此,又像是獻給這場戰爭本身、獻給最終死亡的無言祭品。
而在這巨大平台的正中央,最為震撼心靈的景象,攫住了楚狂全部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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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高達千丈的巨型王座,巍然矗立!
那王座,並非由精美的石材或貴金屬鑄就,而是由無數敵人的屍骸、破損的異族兵器、巨獸的頭骨、乃至戰艦的殘骸,以一種充滿野性、憤怒與不屈意誌的方式,強行堆砌、熔鑄、夯實而成!它形態粗獷而猙獰,每一寸“磚石”都曾是一個活生生的敵人,每一道輪廓都浸染著毀滅與殺戮的氣息。它就像一座用勝利與死亡共同澆築的山峰,一座象征著修羅族赫赫武勳與慘烈犧牲的、血腥而悲壯的紀念碑!
王座之上,空無一人。
隻有無儘的塵埃,與萬古的死寂。
但是,一股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混合了無上威嚴、滔天恨意、以及那仿佛能淹沒星河的、無儘悲涼的龐大意誌,卻如同實質的力場,如同凝固的時空,籠罩著整個平台,彌漫在每一寸虛空之中!這股意誌,磅礴、古老、蒼勁,帶著金鐵交鳴的殺伐之音,又蘊含著英雄末路的蒼涼歎息。它,便是楚狂自踏入這片星骸戰場以來,所感應到的那最為強烈、最為純粹的修羅戰歌與不屈意誌的最終源頭!
它仿佛在無聲地宣告,這裡,曾是一位修羅王者的最終戰場,是他浴血奮戰的最後壁壘,是他生命隕落、魂歸星海的終點,同時,也是他那即便身死道消、亦永不磨滅的強悍意誌,所化作的……永恒紀念碑。
死寂的王座,降臨在視野的儘頭,也重重地壓在了楚狂的心頭。
楚狂的呼吸,在這片連時間都仿佛被凍結的死寂領域中,幾乎停滯。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高達千丈的屍骸王座所散發出的悲壯意誌所攫取、所震撼。然而,就在這無與倫比的壓迫感與蒼涼感幾乎要將他淹沒之際,他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驟然定格在了那猙獰王座的正前方。
那裡,有一麵旗幟,依舊在“飄揚”。
那是一麵巨大到足以覆蓋一座山巒的戰旗,其底色是那種曆經萬古歲月沉澱後、暗沉到極致的暗紅,宛如無數修羅戰士的鮮血層層浸染、最終凝固而成的顏色。旗麵早已不複完整,布滿了無數孔洞與撕裂的痕跡,邊緣處更是焦黑卷曲,仿佛曾被足以焚儘星辰的烈焰舔舐過。然而,就在這破損不堪的旗麵之上,用一種深邃到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不知名的黑色絲線,繡著一個巨大而猙獰的圖案——一個正在仰天咆哮的修羅側首!那圖騰的線條狂野而古老,充滿了原始的力量感與不屈的意誌,其形態與神韻,與楚狂血脈深處那最本源、最古老的王族傳承印記,產生了強烈的共鳴!這正是屬於遠古修羅王族的徽記!
最令人心神俱震的是,在這片絕對的死寂之中,在這連能量流動都近乎停滯、法則都仿佛被死亡凍結的虛空戰場核心,這麵殘破到似乎下一刻就要化作飛灰的戰旗,那焦灼的旗角與撕裂的布條,竟然還在極其微弱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拂動著!
並非因為這虛空中有風——這裡隻有永恒的死寂。那是一種不屈的、源自旗幟本身神秘材質與其中所蘊含的、磅礴到曆經萬古亦未徹底消散的ective戰意,在自行對抗著這片天地施加於其身的、代表著終結與遺忘的死寂法則!這微弱的拂動,是一種象征,一種宣言,仿佛在無聲地呐喊:修羅戰魂,永不臣服!即便文明傾覆,即便王者隕落,這麵旗幟所代表的意誌,絕不隨波逐流,絕不甘於沉寂!
目光下移,戰旗之下,王座之前的陰影中,一具身影,映入了楚狂的眼簾。
那是一具身披破碎暗金鎧甲的枯骨。
它以一種拄劍而立的姿態,巍然屹立在王座之前,仿佛一尊亙古存在的守護神像。即便血肉早已在無儘的歲月中消弭風化,僅剩下這具骨架,其高度依舊遠超尋常修羅,可以想見其生前是何等的雄偉魁梧,氣吞山河。它的骨骼並非尋常的慘白,而是呈現出一種暗金色的、溫潤又堅不可摧的琉璃質感,隱隱有細微的、早已沉寂的符文在骨殖深處流轉,這是修為通玄、肉身與法則交融到極高境界的體現,即便身死,其骸骨亦能萬古不朽。
它低垂著頭顱,空洞的眼眶凝視著腳下破碎的、由敵人屍骸與兵器鋪就的“土地”,那姿態,仿佛是在最後一次巡視自己誓死守護的疆域,又像是在進行著一場永無止境的、關於戰爭、犧牲與命運的沉痛沉思。
而它那僅存骨骼、卻依舊蘊含著無窮力量感的雙手,正以一種無比緊握、仿佛要將自身最後的意誌也烙印其上的姿態,緊緊交疊,握著一柄劍——一柄同樣殘破不堪,幾乎隻剩下象征意義的長劍。
那劍身,已然從中斷裂,隻剩下靠近劍柄處約莫三分之一的部分。斷口處參差不齊,絕非利刃切割所致,更像是被某種無可抗拒、蠻橫到極點的恐怖力量硬生生崩斷、砸碎!殘留的這截劍身黯淡無光,失去了所有金屬應有的光澤,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黑,其上布滿了蛛網般細密的裂紋,仿佛這截殘劍本身也走到了生命的儘頭,隻需輕輕一觸,便會徹底碎裂,化為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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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是這柄看似隨時可能徹底瓦解的殘劍,卻讓楚狂體內的輪回劍心,發出了自凝聚以來,前所未有的、近乎沸騰般的劇烈轟鳴!整個識海都被這轟鳴聲震蕩,劍意不受控製地奔流咆哮,仿佛遇到了真正的源頭,產生了臣服與共鳴交織的複雜反應!而他一直緊握在手中的赤金短劍,更是震顫到幾乎要脫手飛出,發出一種既充滿了敬畏如同臣子麵對君王),又蘊含著無儘渴望與親近的、清越而急切的嗡鳴!
不僅如此!
一直安靜存放在修羅舟核心、由他此前收集到的那十一塊魔劍碎片,此刻仿佛受到了無形的召喚,竟齊齊自主亮起!每一塊碎片,無論其屬性是殺戮、吞噬、毀滅還是守護,都綻放出屬於自身的、或幽暗或熾烈的光芒,這些光芒並非散亂,而是如同朝拜一般,共同指向那王座之前、枯骨手中的那截殘劍!它們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儀式,在朝拜著它們的……君王?亦或是……最終的歸宿?
無需萬象星盤的確認,無需任何典籍的記載,甚至無需血脈傳承記憶的提醒,在這一刻,一種源自靈魂本源的明悟,如同雷霆般劈開了楚狂所有的疑惑。
這,就是那第十二柄魔劍!
那傳說中最為神秘、最為強大,淩駕於其他十一柄魔劍之上,執掌著因果糾纏、命運絲線的至高之劍——
天命劍!
它並非簡單地遺失在星海的某個角落。它,是伴隨著它的上一任主人,這位至死不肯倒下的修羅王者,一同戰死於此,劍斷人亡!它以自身崩碎的代價,守護著這最後的陣地,守護著王者的尊嚴,守護著那麵不屈的戰旗,直至……時間的儘頭,直至化作這永恒戰場的一部分,與它的主人一同,成為了這座死寂王座最悲愴、也最榮耀的注腳。
楚狂立於修羅舟的舷窗前,目光穿透那層幽微的護罩,久久凝視著那麵不屈的戰旗,那具拄劍而立的枯骨,以及那柄象征著因果與命運終點的殘劍——天命。舟內,赤金短劍的嗡鳴已漸漸平息,化作一種低沉的、近乎嗚咽的共鳴;體內沸騰的輪回劍心也逐漸歸於一種沉凝的、帶著敬畏的震顫。所有的感應,所有的線索,所有的宿命,似乎都彙聚於此,指向這王座之前的方寸之地。
他知道,修羅舟的庇護已到此為止。接下來的路,需要他以純粹的修羅之身,去麵對,去承接。
心念一動,修羅舟周身流轉的符文光芒悄然隱去,龐大的舟體被收入儲物空間。楚狂的身影,如同一點微塵,輕輕飄落在那冰冷、布滿深刻裂紋與無數兵器劃痕的暗沉金屬平台之上。雙足觸地的瞬間,一股徹骨的寒意,以及一種仿佛源自大地深處的、不甘與怨恨交織的殘留情緒,順著腳底直衝心神。他穩住身形,輪回劍心微光流轉,將這股外來的負麵情緒悄然斬滅。
他開始邁步。
腳步落在堅硬而冰冷的金屬地麵上,發出“嗒…嗒…”的空洞回響,在這片連能量波動都近乎停滯的絕對死寂之地,這聲音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穿透力,仿佛每一步都在敲擊著曆史的大門,驚擾著長眠於此的英靈。越是靠近那麵戰旗與枯骨,周圍空氣中彌漫的那股磅礴戰意與無儘悲涼便越是濃烈,幾乎化作了實質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視野的邊緣開始扭曲,仿佛有無數模糊的、嘶吼著的戰鬥幻影在閃爍,金鐵交鳴之聲、能量爆炸的轟鳴、臨死前的咆哮……種種源自萬古之前的戰爭殘響,試圖強行湧入他的識海,要將他拉入那場發生於不可考年代的、決定族群命運的終極之戰的景象之中。楚狂緊守心神,輪回劍心如定海神針,將一切幻象與雜音隔絕在外,唯有目光堅定地鎖定前方。
他在那具巍然屹立的枯骨前方,約十丈之處,停下了腳步。這個距離,足以讓他清晰地感受到從那暗金色琉璃骨骼內散發出的、一種超越了物質層麵的存在感。它並非完全的死物。在那蘊含著通天修為的骨骼最深處,他感知到了一絲微弱到極致、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歲月之風吹熄,卻又異常堅韌、如同星火般頑強閃爍的……靈性之火。這絲靈火,是如此的精純而古老,它與這片戰場殘留的集體意誌相連,與那麵戰旗中蘊含的不屈戰意共鳴,正是它,在無儘的歲月中,維係著戰旗那違背死寂法則的微弱“飄揚”,也維係著這具骸骨即便血肉消弭、亦永不倒塌的拄劍姿態。
這不是複活,不是殘魂苟延,這是一種超越了生死界限的、由無上意誌與某種驚天執念所化的……永恒的守望。他在守望著什麼?是族群的未來?是複仇的契機?還是一個……如他此刻這般,終於抵達此地的後來者?
肅穆與敬重之情在楚狂心中油然而生。他深吸了一口此地冰冷而沉重的空氣,依循著覺醒的血脈深處,那最為古老、最為純粹的修羅族戰士禮儀,挺直了脊梁,右手緊握成拳,然後,重重地、莊嚴肅穆地捶擊在自己的左胸心臟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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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一聲沉悶而有力的響聲,在這死寂的平台上炸開,如同戰鼓的最後一聲擂動,帶著生命的律動,打破了此地萬古的沉寂。這是修羅戰士麵對值得奉獻一切敬意的英雄與先輩時,所能行的最高禮節,代表著以心印心,以魂敬魂。
就在他行禮的拳頭尚未完全從胸前放下的瞬間——
異變,毫無征兆地,轟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