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長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隨即,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清澈,純淨到了極致,如同人跡罕至的雪山深處,融化的雪水彙聚成的第一汪清泉,不染絲毫塵埃,清晰地倒映著上方灰蒙蒙的天空與流動的雲影。然而,這極致的清澈之中,卻空洞得令人心慌。沒有重獲新生的喜悅,沒有麵對未知的悲傷,沒有身處何地的迷茫,甚至沒有初生嬰兒對世界最原始、最本能的好奇。隻有一片絕對的、空靈的死寂。那雙眼眸,仿佛一麵完美無瑕、光可鑒人的鏡子,能清晰地映照出外界的一切景象,卻無法在其深處留下任何情感的色彩,也無法折射出屬於她自身的、哪怕一絲一毫的意誌光芒。
她,是白芷,卻又絕對不是。
她完美地繼承了白芷的形貌軀殼,甚至可能承載了白芷散落於此方天地間的部分記憶碎片,但屬於“白芷”那個獨一無二的個體,所擁有的熾熱情感、堅韌意誌、以及那經曆了愛恨情仇、生死離彆後凝練而成的、最核心的靈魂印記,卻似乎……在那場獻祭與浩劫中,徹底地缺失了,或是被深深地掩埋了。
此刻從淨魂蓮中誕生的,更像是一個純淨無瑕的、空白的、卻又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強大潛能的……靈體。一個擁有著故人容顏的,陌生的存在。她的誕生,為這片死寂的荒原帶來了變數,也為那柄殘劍中的殘魂,帶來了無儘的希望與更深的絕望。
新生靈體緩緩地、帶著一種初生者特有的滯澀感,開始舒展身體。她的動作略顯僵硬,仿佛每一寸肌膚、每一塊骨骼都在重新認識彼此,適應著這具剛剛凝聚成形、完美卻陌生的軀殼。她赤著雙足,穩穩地站立在淨魂蓮那溫潤如玉的蓮台之上,仿佛這蓮台本就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延伸。
她抬起那雙空靈的眼眸,目光平靜地、不帶任何偏好地掃視著周遭的環境。灰敗得如同蒙塵鉛塊的天穹,焦黑皸裂、散發著淡淡死氣的大地,還有那些如同黑色閃電般定格在空氣中、不時扭曲蠕動一下的空間裂痕……這一切足以讓任何心智健全的生靈瞬間被絕望攫取、被恐懼凍結的景象,落入她那純淨如水晶的眼眸中,卻如同水滴滑過鏡麵,未曾激起絲毫漣漪,更未留下任何痕跡。她的眼神,自始至終,都維持著那片令人心悸的空無與純淨,仿佛外界的一切,無論美醜、生死、善惡,都與她內在的核心毫無關聯。
她微微偏過頭,光潔的額側幾縷發絲隨風輕揚。這個動作並非出於好奇,更像是一種被動的感應機製被觸發。就在這一瞬間,一些完全不受她控製的、破碎淩亂的畫麵和斷續失真的聲音,如同幽靈般強行闖入她空寂的腦海:
——視線劇烈顛簸,一個寬闊卻布滿猙獰傷口、被鮮血浸透的背脊占據了大半視野,灼熱的呼吸噴在頸側,他背著她,在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血色荒原上發足狂奔,身後是滔天的殺意與呼嘯的劍光……
——周身被狂暴的能量撕扯得劇痛難當,隨即,幾縷帶著難以言喻的溫暖氣息的銀芒,精準地刺入周身要穴,那溫暖雖細微,卻如暗夜中的燭火,暫時驅散了侵蝕神智的瘋狂與痛苦……
——一張沾滿血汙與塵土,卻依舊能看清輪廓的、屬於她的臉是“她”,又不是她),正對著一個模糊的身影,露出一個交織著無儘眷戀與決絕意味的微笑,眼角有晶瑩閃爍,唇瓣開合,吐出兩個字,那口型,那跨越了輪回般縈繞不散的意念,是“保重”……
——最後,是吞噬一切的、極致的光,伴隨著仿佛能將靈魂也震碎的驚天巨響,視野被純白充斥,繼而陷入永恒的沉寂……
這些,是屬於白芷的記憶碎片。是那個曾經鮮活存在的靈魂,在徹底消散前,烙印在天地間、最終被淨魂蓮收集起來的,最深刻、最難以磨滅的印記。
然而,這些蘊含著強烈情感衝擊的畫麵與聲音,對於這個新生靈體而言,卻像是在觀看一場發生在遙遠異界、與自己毫無關聯的幻燈戲。她能“看到”那些影像,“聽到”那些聲音,甚至能以一種近乎絕對理智的方式,“讀取”出其中蘊含的部分基本信息——比如奔跑、比如療傷、比如告彆、比如毀滅。但,也僅此而已。
痛苦?那應該是怎樣的一種感受?是像被空間裂痕切割嗎?似乎又不是。
溫暖?那又是什麼?是像蓮台傳遞給足底的溫度嗎?好像也不太一樣。
她無法理解。這些詞彙所代表的情感與體驗,對她空寂的內心而言,如同試圖向天生的盲人描述色彩,蒼白而無力。記憶是數據,而情感是密碼,她擁有數據,卻丟失了解讀密碼的鑰匙。
就在這時,她那漫無目的掃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垂落,被蓮台下方不遠處,那柄斜插在焦黑泥土中的、布滿裂紋的赤金短劍所吸引。
一種奇異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強烈牽引,毫無征兆地從那柄殘破的短劍身上傳來。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同源”氣息,仿佛它們本就出自一體,分裂已久,此刻終於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這股氣息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與“安心”,如同迷途的船隻望見了岸邊的燈塔。儘管那從短劍傳來的波動極其微弱,斷斷續續,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熄滅的風中殘燭,但這感覺卻無比真實地觸動了她那空無一物的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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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猶豫,也無需猶豫。遵循著那本能的召喚,她輕盈地、如同沒有絲毫重量一般,從蓮台上飄然而落,赤足輕觸在冰冷而粗糙的焦黑地麵上,一步步,走向那柄短劍。
隨著她的靠近,那柄原本死寂的短劍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劍身的震顫變得愈發明顯和急促,那低沉的、源於靈魂層麵的劍鳴,也悄然發生了變化,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急切,以及……一種深埋其中的、仿佛跨越了千古的悲慟與嗚咽。
短劍內部,楚狂的殘魂,在她一步步走近的瞬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幾乎要將這縷殘存意識也徹底撕裂的劇烈波動之中。
“白芷!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希望的火焰在他魂火中瘋狂燃燒。
“不對……感覺不對……你的眼神……為什麼這麼空?像是……什麼都沒有……”冰冷的現實如同毒刺,紮入他狂喜的心。
“你還記得我嗎?記得我們的一切嗎?記得葬劍淵底,記得黑煞荒原,記得你為我魂封劍中嗎?”往昔的畫麵如同潮水般衝擊著他。
“回答我!白芷!哪怕隻是一點點反應!”
無數無聲的、飽含著血淚的呐喊與質問,在他這縷殘魂中瘋狂地激蕩、衝撞。可他被牢牢禁錮在這破碎的劍體之內,如同被困在透明琥珀中的蟲子,拚儘全力,也無法將哪怕一絲一毫的意念傳遞出去。他隻能絕望地、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擁有著摯愛容顏、眼神卻陌生得讓他心碎的靈體,一步步走近,帶著那片令他恐懼的空無。
新生靈體在短劍前停下,緩緩蹲下身姿。她伸出那隻纖細完美、如同最高明的匠人用無瑕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的手指,帶著一種純粹的探究,輕輕地、觸碰向那冰冷徹骨、布滿猙獰裂紋的暗金色劍身。
在她冰涼的指尖,與那更加冰冷的劍身接觸的一刹那——
“錚!”
一聲清越無比、宛若龍吟鳳鳴般的劍嘯,猛然自接觸點爆發開來!
這聲劍鳴,並非源自短劍自身瀕死的哀鳴,而是詭異地、從新生靈體的體內共振而出,是她與這柄赤金短劍之間,產生的某種超越了物質、直指本源的深刻共鳴!一股無形卻銳利無匹的劍氣,以她和短劍為中心,轟然擴散開來,如同水麵的波紋,瞬間將她周身數丈範圍內的所有劫灰與塵埃,滌蕩一空,露出下方更加焦黑破碎的地表!
與此同時,在她那始終空無、映照著外界景象的眼底最深處,極快地、難以察覺地閃過了一抹極其細微的茫然。這抹茫然,與她之前絕對的空無不同,更像是一種……被某種沉睡的、龐大的東西輕輕觸動後,所產生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無意識反應。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觸碰劍身的手指,又看了看那柄仍在嗡鳴不止的短劍。然後,她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那纏繞著暗色絲線、殘留著乾涸血印的劍柄。
稍一用力。
“嗤——”
赤金短劍應聲而被她從焦土中拔了出來。
動作流暢,姿態嫻熟,仿佛這個動作她已經重複了千萬遍,仿佛這柄殘破的劍,天生就該被她握在手中,是她身體與意誌不可或缺的延伸。
手握赤金短劍,新生靈體靜靜地站在原地。
短劍在她手中,依舊黯淡,裂紋依舊猙獰。但劍柄傳來的、那微弱卻持續不斷的同源感應,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完整感”。仿佛這柄劍,是她與這個世界之間,一個重要的錨點。
她抬起另一隻手,指尖拂過劍身上的裂紋。她的動作輕柔,帶著一種探究的意味,卻沒有絲毫心疼或悲傷的情緒。她隻是在“觀察”,在“感受”。
短劍內的楚狂殘魂,在她握住劍柄的瞬間,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微弱卻真實的連接。通過劍身,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她的一切——那空無的靈魂,那純淨卻冰冷的氣息,那與白芷一般無二的容貌。
希望與絕望,兩種極端的情感,在這縷殘魂中瘋狂交織。
希望在於,她“存在”著。白芷的形貌得以保留,甚至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重生”。淨魂蓮的力量保住了她最本質的一些東西。
絕望在於,她“不是”她。那個會對他微笑,會為他落淚,會以生命守護他的白芷,那個擁有獨特靈魂印記的女子,似乎真的隨著天門的崩塌而消散了。眼前的,隻是一個擁有她外殼的、陌生的靈體。
“無論你變成了什麼樣子……隻要你還‘在’,就好。”
“我會找到辦法……一定會有辦法……讓你回來……”
“等我……”
殘魂傳遞出微弱卻堅定的意念,儘管他知道,她聽不見。
新生靈體似乎對短劍的裂紋狀態有所判斷。她抬起頭,空靈的目光投向荒原之外,那片未知的、廣闊的天地方向。一種本能驅使著她,要離開這裡,要去尋找……能修複這柄劍,或者說,能讓她自身感到更“完整”的東西。
她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要找什麼。
隻是本能。
她緊了緊手中的赤金短劍,將其自然垂下,赤著雙足,一步踏出,開始了在這片死寂荒原上的漫遊。淨魂蓮在她身後,光華漸漸收斂,仿佛完成了最初的使命,重新歸於寂靜,獨自在這片劫後之地,繼續它的淨化與守護。
風吹起她如墨的長發,拂過她完美卻毫無表情的臉龐。
一個沒有過去、沒有情感的空白靈體,一柄承載著痛苦殘魂的破碎之劍,行走於毀滅與新生交織的荒原。
他們的旅途,從這一片死寂的榮光中,正式開始。
而這開端,既孕育著無限的希望,也埋藏著徹骨的絕望。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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