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夏天,像被泡在溫水裡,慵懶而漫長。
可這溫水,在八月流火的一天,被一匹快馬攪得天翻地覆。
揚州來的信使,衝進馮府時,像一截被點燃了的炮仗,渾身都冒著焦灼的煙。
“探花郎!林大人他……他怕是不行了!”
那聲音,將花園裡乘涼的林黛玉,直接從藤椅上驚得站了起來。
她手裡的團扇,“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世界,在那一刻,靜止了。
隻剩下信使那句撕心裂肺的喊,在耳邊反複回響。
“玉兒,彆慌。”
馮淵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像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魂。
他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裡,臉上沒有半分波瀾,隻是那雙眼睛,深得像結了冰的潭。
“猴三!”
“小的在!”
“備船,我們即刻去揚州。”
林黛玉回過神,抓住馮淵的衣袖,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夫君……我爹他……”
“有我在。”
馮淵沒有多餘的安慰,隻是握住她冰涼的手,將她拉進懷裡。
他的懷抱,堅硬,卻讓她那顆快要跳出胸膛的心,找到了一點憑依。
船行如箭,劈開渾黃的江水。
兩岸的景物,飛速地向後掠去,模糊成一片綠色的煙。
林黛玉坐在船艙裡,一言不發,隻是怔怔地看著窗外。
邢岫煙和甄英蓮陪在她身邊,一個為她添茶,一個為她遞上溫熱的布巾,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馮淵走了進來,坐在她對麵。
“喝口水。”他將一杯溫茶,推到她麵前。
林黛玉搖了搖頭。
“吃點東西。”他又將一碟精致的糕點,推了過去。
林黛玉還是搖頭。
馮淵沒再勸,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許久,他才開口。
“你怕了?”
林黛玉的身子,震了一下。
她抬起頭,看著他,眼中蓄滿了淚,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我……”
林黛玉的淚,終於決了堤。
她撲進馮淵懷裡,放聲大哭,像個迷路的孩子。
將這所有的不安,都哭了出來。
馮淵沒有動,隻是任由她哭著,一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等她哭累了,哭得睡著了,他才將她抱起,輕輕地放在床榻上,為她蓋好薄被。
邢岫煙走過來,輕聲道:“夫君,你也歇會兒吧。”
“我不累。”馮淵走出船艙,站在船頭。
江風吹起他的衣袍,他看著遠處那座若隱若現的城郭,眼神冷得像鐵。
林如海。
你最好,能撐到我來。
林府,還是那座林府。
可那股子死氣,卻比上次來時,濃了十倍。
空氣裡,全是藥味,苦得讓人想吐。
馮淵抱著還在熟睡的林黛玉,大步踏進府門。
管家和一眾仆婦,早已哭成了一片。
“姑爺!姑娘!你們可算回來了!”
“老爺他……他一直在等你們啊!”
馮淵的腳步,沒有半分停頓,徑直衝向內院。
臥房裡,光線昏暗。
林如海躺在床上,像一具被抽乾了水分的枯骨,隻剩下一口氣,在胸口微弱地起伏。
他聽見腳步聲,費力地睜開眼。
當他看到馮淵,看到馮淵懷裡的林黛玉時,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才爆發出一點回光返照般的光亮。
“玉……玉兒……”
“爹爹!”
林黛玉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她從馮淵懷裡掙脫出來,撲到床邊。
“爹爹!女兒回來了!女兒回來看您了!”
“好……好……”林如海伸出手,想去摸摸女兒的臉。
那隻手,瘦得隻剩下皮包骨,在半空中,抖得厲害。
林黛玉連忙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爹爹,您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林如海笑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他轉過頭,看向馮淵。
“你……過來……”
馮淵走到床邊。
“都……都出去……”林如海用儘全身的力氣,對屋裡的下人吩咐道。
房門關上,屋裡隻剩下他們三人。
林如海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