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
肅州城門,緩緩洞開。
那聲音不再是沉重的轟鳴,而是一種帶著血腥味的,遲滯的呻吟。
但那被鮮血浸透成暗褐色的土地,和空氣中無論狂風如何吹拂都無法散儘的焦臭與血腥,無聲地訴說著這裡曾發生過何等慘烈的清洗。
阿拉宏穿著一身嶄新的羌族錦袍,率領著部落中所有頭人,恭敬地跪伏在城門大道兩側。
他的身後,是數千名低著頭的羌人。
他們不敢抬頭,甚至不敢大聲呼吸。
馬蹄聲,由遠及近。
馮淵依舊是一身玄甲,端坐於馬上,緩緩行來。
他身後的黑色洪流,沉默得像一片移動的墳場,那股冰冷的殺氣,讓跪在地上的羌人,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馮淵的目光,沒有在阿拉宏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他隻是平靜地掃視著這座“乾淨”的城池。
街道被衝刷過,但牆角和石縫裡,依然能看到凝固的血塊。
一些房屋的門窗被砸爛,上麵還殘留著刀斧劈砍的痕跡。
這是一座被屠戮過的空城。
阿拉宏將頭顱深深地埋下,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麵。
他能感受到那道居高臨下的視線,像一把無形的刀,正在剖析著他的靈魂。
為了活命,他們親手屠殺了曾經的盟友,那些在火海中僥幸逃生的羯人、氐人,以及其他小部族的殘兵。
他們用同族的血,染紅了自己的彎刀,也染紅了這座城。
馮淵沒有說話。
他隻是策馬,從跪伏的眾人中間,緩緩穿過。
那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具壓迫感。
直到他行至城中帥府門前,才終於勒住了戰馬。
“做得不錯。”
他淡淡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阿拉宏的耳中。
阿拉宏渾身一顫,如蒙大赦,整個人幾乎虛脫。
他知道,自己和族人的命,保住了。
馮淵翻身下馬,將馬韁隨手扔給一名親兵,徑直走上帥府台階。
“傳我將令。”
他沒有回頭。
“大軍入城。”
“全軍休整十日。”
“十日之後,一鼓作氣,踏平西域。”
這幾句話,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不是在決定數萬人的命運,而隻是在安排一次尋常的郊遊。
可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史鼎和一眾將官的心上。
踏平西域。
何等狂妄,又何等霸道。
但此刻,再無人覺得這是癡人說夢。
他們看著那個年輕統帥的背影,隻覺得那身玄甲之下,站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從遠古戰場上走來的,執掌殺伐的魔神。
……
入夜。
帥府大堂之內,燈火通明。
一場慶功的酒宴,正在舉行。
大堂的一側,是馮淵麾下的眾將,從史鼎到那些新提拔的都司,一個個腰杆挺得筆直。
而另一側,則是以阿拉宏為首的羌族頭人們。
他們雖然也坐在席上,卻個個如坐針氈,額頭上滲著細密的冷汗,端著酒杯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歌舞的西狄女子,舞姿僵硬,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整個大堂,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
馮淵高坐主位,手中把玩著一隻青銅酒爵,目光幽深,看不出喜怒。
“阿拉宏。”
“罪將在!”
阿拉宏一個激靈,猛地站起身,躬著身子,連頭都不敢抬。
“坐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