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後園。
菊花開得正好,一叢叢,一簇簇,金黃的,雪白的,姹紫的,在蕭瑟的秋風裡,綻放出最後的絢爛。
宴席上的喧囂與虛偽,被這園子裡的花木隔絕在外。
林黛玉與史湘雲並肩走在鋪著鵝卵石的小徑上。
在這裡,她不是燕王妃,隻是林姑娘。
“哎喲,我的王妃娘娘!”
史湘雲忽然誇張地驚呼一聲,一把扶住黛玉的手臂,煞有介事地說道。
“您可慢些走,這地上的石子要是硌了您,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可怎麼擔待得起!”
她擠眉弄眼,學著戲台上老旦的腔調,惹得黛玉又羞又氣。
“你這猴兒!”
黛玉伸手就要去擰她的臉頰,笑罵道。
“再敢渾說,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史湘雲靈巧地一躲,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安靜的園子裡回蕩。
“我說的可是實話!如今誰人見了你,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聲王妃?”
黛玉的腳步慢了下來,臉上的紅暈未褪,眼底卻掠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是啊。
王妃。
這兩個字,像一個華麗的枷鎖,將她牢牢鎖在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也隔開了她與過往的一切。
史湘雲見她神色有異,也收斂了玩笑,挽著她的手臂,輕聲歎了口氣。
“其實……老祖宗那邊,前前後後差人來接過我好幾趟,想讓我去府裡住幾天,陪陪她老人家。”
黛玉聞言,關切地看向她。
“那你怎麼……”
“我哪裡知道!”
史湘雲的語氣裡,帶上了一股壓抑不住的煩悶與委屈。
“伯父伯母他們,竟是連知會我一聲都沒有,就擅自把人給回了!等我知道的時候,事情都過去大半個月了。”
“他們幾乎不讓我出門,更彆提去榮府了。”
她踢飛腳邊的一顆石子,悶悶不樂地說道。
“生怕跟那邊沾上一點關係,惹禍上身。”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莫過於此。
黛玉沉默了。
她能說什麼呢?
史家如今的做法,雖是無情,卻也是這世道下最現實的選擇。
“我聽府裡出來采買的婆子說……”
史湘雲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不忍。
“老祖宗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還有二哥哥,聽說……聽說政老爺跟瘋了似的,三天一小打,九天一大打,書房裡就沒個安生日子。”
黛玉的身體,輕輕一顫。
她的目光,落在旁邊一株已經開始枯萎的秋海棠上。
那曾經嬌豔的花瓣,如今已是殘破不堪,了無生氣。
“花開有日,花落有時……”
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人,又何嘗不是一樣呢。”
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悲秋之感,再次湧上心頭。
所有的一切,都像這滿園的秋色,繁華落儘,隻餘蕭索。
“哎呀!好姐姐,瞧我這張嘴!”
史湘雲見她又陷入了傷感,連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她眼珠一轉,指著不遠處假山旁的一棵石榴樹,故作驚喜地叫道。
“姐姐快看!那石榴都笑開花了!”
黛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樹上果然還掛著幾隻熟透了的石榴,果皮裂開,露出一顆顆晶瑩剔透、宛如紅寶石般的果實。
“這都什麼時節了,它倒還能結果。”
黛玉的臉上,終於又有了一絲笑意。
“可不是嘛!”
史湘雲拉著她跑了過去,踮起腳尖摘下一個。
“咱們嘗嘗!沾沾喜氣!保不齊明年這時候,姐姐你就能給王爺添個大胖小子了!”
“你……你又渾說!”
黛玉的臉頰,騰地一下,比那石榴籽還要紅。
……
宴席散去。
馮淵與史鼐史鼎兄弟二人,在門口說著無關痛癢的客套話。
他的目光,越過眾人,看到了正從後園方向走來的黛玉。
……
就在眾人準備登車離去時,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從街角的陰影裡閃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