塚內三日,貓神的低語
顧硯抱著墨玉,撞入那片翻湧的乳白色迷霧,仿佛撞進了一堵粘稠、冰冷、卻又帶著奇異溫暖的水牆。
身後那足以凍結靈魂的冰冷注視,那無聲的毀滅威脅,瞬間被這濃得化不開的霧氣隔絕開來,如同被斬斷的絲線。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血脈最深處的安寧感,如同溫熱的泉水,瞬間包裹了他因恐懼而繃緊到極限的神經。
“呼……”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喘息,終於從顧硯喉嚨深處逸出,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他雙腿一軟,幾乎要跪倒在地,全靠懷中墨玉傳遞來的細微暖意和手中玉牌那持續不斷的、溫潤的共鳴支撐著。
迷霧之中,並非絕對的黑暗。瑩白、柔和的光暈無處不在,仿佛是從那些構成山穀的、巨大而古老的獸骨內部散發出來。巨大的腿骨如參天石柱,支撐起這片霧氣的穹頂;嶙峋的脊椎骨在濃霧中若隱若現,連綿延伸,如同通往未知的龍骨階梯;空洞的巨大顱骨眼眶深處,似乎有幽深的磷火在無聲跳動,靜靜凝視著闖入者。
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屬於古老歲月的塵土氣息,混合著枯骨特有的、淡淡的礦物質味道,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澱了無數時光的神聖與肅穆。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了一段沉寂萬年的曆史,沉重,卻又有一種奇異的歸屬感在血脈深處雀躍。
“咪嗚……”墨玉發出低低的嗚咽,聲音裡充滿了孺慕與敬畏,小小的身體緊緊貼在顧硯胸口,又忍不住探出頭,努力嗅著空氣中讓它靈魂都為之悸動的氣息。它額間那撮玄色的毛發,似乎比在外界時更加深邃,隱隱有微弱的光澤流轉。
顧硯小心翼翼地向前邁出一步。腳下的觸感並非鬆軟的泥土,而是一種堅硬的、帶著骨節般凹凸的石化物質。瑩白的貓爪玉牌在他手心微微發燙,光芒流轉,如同活物般指引著方向。玉牌的光芒與周圍巨骨散發出的柔和光暈相互呼應,形成一種奇妙的共鳴,驅散著前方過於濃重的迷霧,為他開辟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朦朧的光路。
他知道,這就是方向,是先祖意誌對持有信物的後裔的指引。
沒有猶豫,也沒有退路。顧硯抱緊墨玉,沿著這光路,一步步向迷霧深處、向靈貓塚的核心走去。每一步落下,腳下那巨大獸骨構成的“地麵”都傳來一種奇異的脈動,仿佛沉睡的心臟在緩慢複蘇,與他體內的血脈之力隱隱呼應。來自容燼的冰冷威脅所帶來的窒息感,在這古老而神聖的場域內,被強行壓製了下去,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也被無邊的沉靜所吞沒。
越往深處走,霧氣反而變得稀薄了一些。那些堆積如山的巨大骨骼也顯得更加完整、更加巨大。他看到一根斷裂的、如同白玉打磨而成的巨大肋骨,斜插在骨堆之上,斷麵光滑如鏡,散發著溫潤的光澤;他看到一具幾乎完整的、小山般的巨獸骨架,保持著生前昂首向天的姿態,空洞的眼窩裡跳動著兩簇微弱的、仿佛永不熄滅的幽藍魂火。
空氣中彌漫的神聖肅穆感越來越強,如同實質的水銀,沉甸甸地壓在肩頭,卻又不會讓人感到恐懼,反而帶來一種奇異的、血脈相連的親切與威嚴。顧硯感到自己丹田內的元力氣旋運轉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流暢,絲絲縷縷的溫熱力量隨著血脈的奔湧流遍全身,連日奔波的疲憊和識海的刺痛感竟被這力量緩緩撫平、滋養。
精神上那根因時刻維持“隱藏”而緊繃到極限的弦,也在這片屬於同源血脈的聖地中,第一次得到了真正的鬆弛。那對無形的貓耳和尾巴,仿佛浸泡在溫暖的母體羊水裡,不再需要他耗費巨大的心神去強行壓製、扭曲,它們的存在本身,在這裡變得無比自然,無比和諧。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形態,如同感知自己的手指般清晰,控製起來也變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消耗……大幅降低了!顧硯心中湧起一絲難以言喻的驚喜。僅僅是身處此地,就讓他獲得了巨大的喘息之機!
不知走了多久,腳下的光路終於抵達了儘頭。
前方的迷霧徹底散去,露出一片相對開闊的平地。平地的中心,矗立著一座完全由無數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貓科獸骨壘砌而成的祭壇。祭壇並不華麗,甚至顯得粗獷而原始,但每一根骨骼都仿佛蘊含著強大的意誌,散發著蒼涼、古老、又無比神聖的氣息。
祭壇的頂端,供奉著一塊巨大的、形似貓科動物頭骨的天然水晶。水晶內部並非透明,而是氤氳著濃鬱如液態的乳白色光暈,如同凝固的月光,又如同萬載冰川的核心。那正是整個靈貓塚神聖氣息最濃鬱的源頭!
顧硯手中的貓爪玉牌,在靠近祭壇的瞬間,光芒驟然變得熾烈!它脫離了顧硯的手掌,如同受到召喚的星辰,緩緩飛起,懸浮在那巨大水晶頭骨的正前方。玉牌上雕刻的玄奧貓爪印亮起,投射出一道清晰的、由純粹光芒構成的爪印虛影,輕柔地印在了水晶頭骨的眉心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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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整個祭壇,不,是整個由無儘白骨構成的靈貓塚山穀,都仿佛在這一刻發出了低沉的共鳴!水晶頭骨內部的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劇烈地波動起來。
一股無法形容的、浩瀚如星海、古老如時光源頭的意誌,如同沉睡的巨人睜開了雙眼,瞬間降臨!
這股意誌並非冰冷的神隻俯瞰,更像是……一位遲暮卻依舊威嚴的長者,看到了流落在外、終於歸家的血脈後裔。帶著審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
顧硯感覺自己的靈魂在這一刻被徹底洞穿,從肉體到血脈,從元力到識海中那點微弱的精神力,一切秘密都無所遁形。然而,預想中被碾碎靈魂的恐懼並未降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溫和包裹、被血脈本源力量溫柔浸潤的感覺。
就在他心神搖曳,幾乎要在這浩瀚意誌下跪伏下去的刹那——
“咪嗚——嗷——!!!”
肩頭的墨玉,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滿穿透力與古老韻味的悠長鳴叫!小家夥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氣勢,玄黑的毛發無風自動,額間那撮毛發下的皮膚,一點極其細微、卻純粹到刺目的銀光驟然亮起!
這聲呼喚,仿佛一個信號,一個來自幼小同源血脈的確認!
祭壇頂端的水晶頭骨猛地一震!
下一秒,那濃鬱如液態的乳白色光暈,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一道純粹、凝練、蘊含著無窮生命本源與古老知識的洪流,轟然爆發,將祭壇下渺小的顧硯和墨玉徹底淹沒!
“呃啊——!”
顧硯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意識便在瞬間被這浩瀚磅礴的力量洪流衝垮、淹沒!
時間,在靈貓塚的核心之地,仿佛失去了它固有的刻度。
顧硯感覺自己像一片被卷入滔天巨浪的落葉,在無邊無際的乳白色光海中沉浮。沒有清晰的畫麵,沒有完整的聲音,隻有無窮無儘的信息碎片、純粹的生命能量以及古老低沉的意念,如同狂暴的潮汐,一遍又一遍衝刷著他的身體、他的血脈、他的靈魂。
劇痛與酥麻交織。仿佛有億萬根細針在穿刺他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條筋絡,又仿佛有最溫潤的泉水在洗滌、重塑他體內的一切。源自容燼的血脈詛咒,那如同跗骨之蛆的陰冷烙印,在這最本源、最神聖的貓神眷族力量衝刷下,發出了無聲的尖嘯,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寒冰,劇烈地消融、抵抗,最終被強行壓製、驅散到血脈的最邊緣角落,暫時蟄伏下去。
他的識海如同被投入熔爐的頑鐵,在光流的反複鍛打下膨脹、收縮。每一次膨脹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收縮又帶來凝練後的清明。那點微弱的精神力,在痛苦的淬煉中頑強地壯大、凝實,變得更加堅韌,更加敏銳。對那對無形貓耳和尾巴的控製力,在這本源的洗禮下,如同烙印般刻入了靈魂深處,變得如臂使指。維持“隱藏”狀態所需的精神力消耗,銳減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
同時,無數破碎的意念、模糊的畫麵、低沉的古語呢喃,如同流星般劃過他混亂的意識:
感知的蛻變:他“聽”到了腳下巨骨深處沉睡的古老意誌的低語;“看”到了迷霧之外,趙管事等人緊張布下的防禦陣法流轉的元力光芒;“嗅”到了空氣中不同巨骨散發出的、微弱卻迥異的能量氣息——屬於猛虎的暴烈,屬於獵豹的迅捷,屬於山貓的詭秘……仿佛整個山穀的貓屬生靈骸骨,都在向他敞開了能量層麵的“麵目”。
禦貓訣的悸動:意識深處,《禦貓訣》的符文自動流轉、重組、放大!他仿佛瞬間理解了其中更深層的韻律,那不再僅僅是簡單的“命令”,更像是一種源自血脈位階的、溫和的“共鳴”與“引導”。他甚至“看”到,若全力催動,精神力的觸角可以延伸得更遠,影響範圍更大,對普通靈貓的掌控不再是強製性的短暫奴役,而能帶上一絲安撫與引導的意味,讓它們心甘情願地配合更長時間。而那該死的、羞恥的副作用“喵”聲……似乎有了被強行壓製在喉間,不再出口的可能!
逗比結界的明悟:腦海中關於“逗比結界”的符文結構變得更加清晰、立體。他模糊地感知到,這看似荒謬的力量,其核心似乎在於對目標精神波動的“乾擾”與“扭曲”。在這本源力量的衝刷下,他捕捉到了一絲操控的可能——不再是完全無差彆的混亂爆發,而是可以憑借更凝練的精神力,在結界成型的瞬間,極其微弱地引導這股“扭曲”的方向。或許……可以讓目標群體更側重於陷入“呆滯發愣”,而非毫無形象地“手舞足蹈”?或者,讓“尷尬傻笑”的效果蓋過“平地摔跤”?雖然依舊無法精準控製個體,但這微小的引導,足以讓這保命神技在特定場合發揮更可控的作用,精神力的消耗也隨之減少了一絲。
曆史的碎片:破碎的畫麵不斷閃現:巨大的、形態各異的貓神眷族在洪荒大地上奔馳,與山巒比肩;古老的圖騰在巨石上閃耀,描繪著貓首人身的神隻形象;朦朧的低語片段在意識深處回蕩:“……盟約……守望……神裔……血脈之誓……背叛……沉眠……”這些信息太過零散、古老,如同被時光磨蝕的石碑,隻能勉強辨認出隻言片語,蘊含著巨大的秘密,卻又模糊不清,無法串聯。唯有“神裔”與“盟約”這兩個詞,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記憶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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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的蛻變:懷中的墨玉,承受著同樣的本源洗禮。顧硯能清晰地“感覺”到小家夥體內血脈的沸騰與升華。它的身體並未顯著變大,但骨骼變得更加堅韌,筋肉中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速度的潛能被極大激發。最顯著的變化在它額間——那一點亮起的銀光不再閃爍,而是穩定下來,化作一道極其纖細、卻無比清晰的銀色豎紋,如同閉合的第三隻眼,散發著純淨而神秘的氣息。小家夥的靈智仿佛被驟然拔高,傳遞過來的情緒不再是簡單的依賴和孺慕,而多了一種清晰的守護意誌和與顧硯更深層次的心靈鏈接。無需言語,顧硯便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墨玉的意圖和情緒波動。
三日時光,在這力量的洪流中,不過是彈指一瞬。
當最後一絲乳白色的光流如同退潮般縮回祭壇頂端的水晶頭骨,懸浮的貓爪玉牌光芒收斂,“啪嗒”一聲輕響,落回顧硯攤開的掌心,依舊溫潤,卻似乎多了一絲內斂的靈韻。
顧硯的身體晃了晃,緩緩睜開眼睛。
祭壇依舊,白骨森森,迷霧在周圍緩緩流淌。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