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凍城內的景象,與外表的粗獷雄渾截然不同。
街道寬闊,以巨大的青石板鋪就,被往來的人馬車輛磨得光滑如鏡,映照著兩側高大、棱角分明的石質建築。這些建築少有裝飾,風格統一而實用,窗戶窄小,牆體厚實,顯然都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抵禦寒潮和可能的攻擊。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緊張而有序的節奏。披甲執銳的巡邏隊步伐鏗鏘,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穿著各色服飾的武者、修士行色匆匆;還有不少工匠模樣的人,推著滿載礦石或維修材料的小車,奔向城牆的方向。偶爾有沉重的弩車或被馴化的、形態各異的北地獸類被牽引而過,引來一片側目。
這裡的一切,似乎都圍繞著“戰爭”與“生存”這兩個核心在運轉,少了幾分尋常城市的煙火氣,多了幾分軍營般的肅殺與高效。
蘇百川的隊伍並未在街道上停留,徑直穿過數道戒備森嚴的哨卡,向著城市中心那片最為巍峨的建築群行去。那裡是北冥軍府的核心——鎮北都督府。
越是靠近,那股肅穆沉重的壓力便越是明顯。連呼嘯的風雪似乎都在此地減弱了許多,仿佛不敢驚擾此間的威嚴。
最終,隊伍在一座巨大的、門楣上雕刻著猙獰狴犴圖案的府衙前停下。黑沉沉的金屬大門如同巨獸的利齒,緊緊閉合,門前矗立著八名氣息沉凝、目蘊精光的親衛,竟個個都有不弱於燃火境巔峰的修為。
“陸校尉,趙姑娘,請在此稍候,容蘇某先行通稟。”蘇百川對二人說了一句,整理了一下衣袍,便上前與守門親衛低聲交涉。
趙紅藥看著那森嚴的門庭,微微蹙眉,低聲道:“這陣仗,比我想象的還要大。”
陸燼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那些親衛和他們身後那扇仿佛能隔絕一切的大門,感受著那無形中彌漫的威壓,輕聲道:“北冥軍府,鎮守人族北疆的門戶,若無此等氣象,反倒奇怪了。”他體內那盞“心燈”在此地異常安靜,但那點微光似乎更加凝實了些,仿佛在默默適應著這片土地獨有的沉重氣息。
片刻後,蘇百川返回,對二人道:“府主與諸位大人正在議事廳等候,二位請隨我來。”
沉重的金屬大門在低沉的轟鳴聲中緩緩開啟,露出後麵一條深邃寬闊的廊道。廊道兩側牆壁上,並非華麗的壁畫,而是懸掛著一麵麵破損的戰旗、一件件沾染著暗沉血跡的殘破兵甲,以及一些形態猙獰的北地凶獸頭顱標本。每一件物品,仿佛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一段慘烈而悲壯的曆史。
行走其間,一股曆史的厚重感與鐵血的肅殺之氣撲麵而來,讓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穿過廊道,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極其廣闊的大廳。大廳穹頂高聳,由數根需數人合抱的巨柱支撐,光線從高處特製的琉璃窗中透下,照亮了整個空間。
大廳儘頭,是一排數張高大的座椅。居中一人,身著玄黑色常服,並未披甲,看上去年約五旬,麵容古樸,雙鬢微霜,一雙眼睛開闔之間並無逼人精光,卻深邃得如同北冥的夜空,仿佛能容納萬物,又能看透人心。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便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整個大廳的中心,一股不怒自威、如山嶽般沉穩的氣勢彌漫開來。
此人,便是北冥軍府最高統帥,鎮北都督——蕭朔。
在蕭朔左右,還坐著五六人,有身著高級將領鎧甲、麵容冷峻的老者;有穿著文官袍服、氣質儒雅卻眼神銳利的中年人;也有如同蘇百川一般穿著判官服飾,氣息晦澀難明者。他們的目光,在陸燼和趙紅藥踏入大廳的瞬間,便齊刷刷地落在了二人身上。
好奇、審視、淡漠、質疑……種種情緒,隱含在那一道道目光之中。
蘇百川快步上前,躬身行禮:“啟稟府主,昭武校尉陸燼,及其同伴趙紅藥已帶到。”
陸燼深吸一口氣,壓下因身體虛弱和此地威壓帶來的些許不適,上前一步,依照蘇百川路上簡單教導的軍中禮儀,抱拳躬身:“末將陸燼,參見府主,參見諸位大人。”趙紅藥也緊隨其後,抱拳行禮,不卑不亢。
“免禮。”蕭朔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大廳中回蕩。“陸校尉,霜葉城一戰,你以微末之身,力挽狂瀾,護得一城生靈,揚我北冥軍威,功不可沒。”
“府主謬讚,末將愧不敢當。”陸燼低頭回應,“霜葉城得以保全,乃全城軍民同心,死戰不退之功。末將不過是儘了本分,僥幸未死而已。”
“哦?本分?”坐在蕭朔左側下首,一名身著文官袍服,麵容白皙,眼神卻如毒蛇般陰冷的中年人輕輕開口,他是軍府監察使,宇文熾。“據我所知,陸校尉此前隻是一名普通驛卒,並無軍職在身。這‘本分’二字,從何談起?況且,力抗霜鬼大軍,甚至覺醒那傳說中的‘萬家燈火’神通……這似乎,並非一個‘普通’驛卒應有的‘本分’吧?”
此言一出,大廳內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宇文熾話語中的質疑與探究之意,毫不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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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燼心中凜然,知道真正的考驗開始了。他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市井小民見到大人物時的局促與坦誠:“回宇文大人,末將父母曾是軍府修士,戰死於北疆。末將自幼在霜葉城驛站長大,受軍府庇護,吃的是軍府的糧餉。霜鬼來襲,毀我家園,殺我同胞,末將若袖手旁觀,與禽獸何異?此乃為人子、為人友、為霜葉城一份子的本分。至於那‘萬家燈火’……”
他頓了頓,臉上適時的露出一絲茫然與後怕:“末將至今亦不知其所以然。當時城破在即,兄弟們死傷枕籍,末將隻是……隻是不想看著他們白白死去,不想看著家園被毀,心中唯有一個‘守’字。或許是父母在天之靈庇佑,或許是絕境之下的一點僥幸,稀裡糊塗便成了那般景象。如今末將道爐已碎,修為儘失,那神通……怕是再也無法重現了。”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真的是情感與動機,假的是對神通的控製與現狀。他將自己定位為一個被逼到絕境、爆發出潛能卻又因此付出慘痛代價的幸運兒,巧妙地避開了“懷璧其罪”的風險,也將自己的利用價值主動降低。
宇文熾眯著眼,手指輕輕敲擊著座椅扶手,並未立刻反駁,而是將目光投向蕭朔另一側的一位披甲老將軍。
那老將軍須發皆白,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額角直劃到下顎,但眼神卻如同年輕人一般銳利,他聲如洪鐘:“小子,廢話少說!你那‘萬家燈火’,當時究竟是何感覺?可能感知霜鬼根源?可能大規模催動,用於軍團作戰?”
問題直接而尖銳,直指戰略價值。
陸燼麵露難色,苦笑道:“回將軍,當時末將意識模糊,隻覺心中一點守護之念引動了全城殘存的生機與信念,具體如何運轉,實在說不清。至於感知霜鬼根源……末將並未有此感覺。大規模催動更是無從談起,末將如今已是廢人一個,能苟活性命已是萬幸。”
他再次強調自己“已廢”,將自己從風口浪尖上摘下來。
幾位大佬交換了一下眼神,氣氛一時沉默。
蕭朔深邃的目光始終落在陸燼身上,仿佛要將他從裡到外看個通透。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道:“無論如何,守住霜葉城,是大功一件。軍府賞罰分明,不會因你道爐破碎而有所輕慢。陸燼,你於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展現的勇氣與擔當,正是我北冥軍府所需之精神。”
他頓了頓,聲音沉穩而有力:“至於你身體情況,軍府會儘力為你尋訪醫治之道。北冥廣袤,奇人異士眾多,未必沒有轉機。”
“多謝府主!”陸燼適時地表現出感激。
“好了,一路勞頓,你們先下去休息吧。具體職司安排,蘇判官會告知你們。”蕭朔擺了擺手,結束了這次召見。
“末將告退。”
陸燼和趙紅藥再次行禮,在蘇百川的示意下,轉身退出了這壓抑而莊嚴的議事大廳。
走出大門,重新感受到外麵的風雪,陸燼才暗暗鬆了口氣,後背竟已滲出些許冷汗。與這些大佬對話,看似平和,實則步步驚心。
蘇百川看著二人,淡淡道:“陸校尉,應對得不錯。”
陸燼笑了笑,沒有接話。
他知道,這僅僅隻是開始。軍府高層的態度曖昧不明,那宇文熾的質疑絕不會就此打消。而他體內那盞神秘的“心燈”,以及他與這永凍城之間那種微妙的感應,都預示著,他在這座鋼鐵雄城的日子,絕不會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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