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藥王台舊址。
殘垣斷壁已被儘數清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開闊廣場,青石鋪地,四通八達。
中央矗立著一座三丈高的石碑——通體墨黑,未刻一字,隻在頂端懸著一枚溫潤玉簡,在晨光中泛著微光。
此地原為大胤王朝供奉“藥神”的禁地,曆代太醫令在此焚香祭拜,秘傳藥典,凡人不得近觀。
而今,這裡成了萬人矚目的“醫道廣場”。
來自南北十六州的醫者、藥農、走方郎中、采藥奴、甚至街頭賣膏藥的瘸腿老翁,皆跋山涉水而來。
他們站在碑前,仰頭望著那無字之碑,眼中燃著火,手心攥出汗。
風自東方來,卷起雲知夏玄色長袍的下擺。
她立於碑前,身形單薄卻如山嶽不可撼動。
七日前那一場焚典之火,燒儘了百年的蒙昧與謊言,也點燃了無數人心中沉睡的希望。
她抬手,取出玉簡。
全場靜默,連呼吸都放輕了。
“舊藥典已焚。”她的聲音不高,卻穿透人群,字字如釘,“因它寫滿謊言——以人血煉藥魂,以童骨養藥性,以虛妄代實證。那樣的‘醫術’,不配稱為醫。”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台下萬千麵孔。
“新藥典未立,”她繼續道,“因它不該由一人執筆,不該藏於宮闈,更不該淪為權貴私器。它應由萬人共寫,由千案實證,由活人命去檢驗。”
她將玉簡高舉過頂,陽光穿過玉質,在地麵投下三行細小卻清晰的影子。
“此為新醫道三律——”
“一,凡藥必驗,不得以‘神感’代查!”
“二,凡醫必仁,不得以人試藥!”
“三,凡術必傳,不得秘而不授!”
話音落,她親手將玉簡懸於碑頂銅鉤之上。
微風拂過,玉簡輕晃,影子在石碑上跳動,仿佛初生的脈搏。
刹那間,殘燭堂弟子自四麵而出,皆著素麻藥袍,肩背藥囊,齊聲誦讀三律。
聲浪層層疊起,如潮拍岸,震得地麵微顫。
有人紅了眼眶,有人跪地叩首,更有年邁老醫顫抖著撫摸石碑,喃喃:“我學了一輩子‘感藥通神’,到頭來……竟是騙自己?”
就在這萬眾激蕩之時,老藥癡陳三拄著拐杖,顫巍巍走上高台。
他身後跟著百餘名衣衫各異的百姓——有斷臂複原的樵夫,有咳血痊愈的婦人,有曾被“藥祭”選中的病童。
他們手中捧著一冊粗麻線裝的冊子,紙頁泛黃,字跡歪斜,卻一筆一劃,寫滿病痛與藥效。
“掌令使!”陳三聲音哽咽,“這是我等百人,親曆親試,親錄之症、親記之藥……雖不工整,卻是活人活命換來的真話!”
雲知夏神色微動,上前一步,雙手接過那本《民間藥錄》。
她指尖拂過紙麵,觸到某頁上一個孩子的塗鴉——歪歪扭扭畫著一顆紅心,下麵寫著:“吃了夏娘子的藥,我不吐血了。”
她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暖意。
“這才是藥該有的樣子。”她轉身,走向碑底一方青銅匣,鄭重將藥錄放入其中,“從人間來,回人間去。不靠神諭,不憑秘傳,隻靠實證與仁心。”
“實證匣”三字,赫然刻於銅匣之上。
人群沸騰了。
有人高呼:“藥歸百姓!醫歸蒼生!”
有人捶胸頓足,痛哭流涕:“若早有今日,我兒何至於死於‘祭藥’?”
更有年輕學徒當場撕去身上繡有“藥神符”的藥袍,擲於塵土。
雲知夏靜靜看著這一切,心中無喜無悲。
她知道,這一日,不過是開端。
舊勢力不會甘心退場,朝堂不會容忍一個女子攪動千年醫權,那些靠“藥感通神”攫取富貴的太醫們,更不會放過她。
但她不怕。
她曾死過一次,死於同門師兄的毒針之下,隻因她掌握的醫術太過超前,威脅到了他們的地位。
如今重生而來,她要的不是複仇,而是重建——以科學為基,以人性為本,以實證為刃,劈開這千年蒙昧的黑夜。
她抬頭,望向遠處宮闕。
那裡,必有一場風暴在醞釀。
而她,已立於風眼中央。
忽然,一陣極輕的風掠過耳畔。
她側目,見小藥燈正站在蕭臨淵身側,盲眼微闔,嘴角含笑。
戰神王爺依舊冷峻,玄甲未卸,目光卻始終落在她身上,深如寒潭,卻又暗流洶湧。
七日前焚典之時,他未阻她,也未助她,隻是站在高處,護住身邊那盲女,仿佛在守護某種即將破繭的希望。
如今,他仍沉默,卻已默許她在這片土地上種下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