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軍官連忙跪伏在地,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末將參見傅將軍!奉、奉朝廷之命,護送永寧公主抵達寒淵城,這是文書,請將軍過目!”他雙手舉著文書,頭埋得低低的,不敢抬頭看馬背上的人。
傅初霽的目光甚至沒往文書上掃一眼,徑直越過軍官,落在了女子隊伍最前麵的林芸熹身上。那目光像兩把冰冷的刀,帶著審視和評估,一寸寸掃過她的臉、她的身形,最後停在她攥緊鬥篷的手上。
林芸熹的心臟猛地一縮,壓力像山一樣壓過來,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但她不能躲——原主會嚇得發抖,可她是林芸熹,是見過大場麵的審計專家,再棘手的“項目”,她都要先看清底細。她強迫自己穩住身形,微微抬起下巴,迎上了那雙冰冷的眼睛。
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拂過蒼白卻鎮定的臉頰。她的眼神清澈,沒有恐懼,沒有討好,隻有一種冷靜的觀察——就像她從前分析那些複雜的賬目時一樣,在評估眼前這個男人的危險程度,評估自己的生存幾率。
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連呼嘯的北風都似乎停了片刻,隻有雪花無聲地落在兩人身上。
傅初霽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見過太多女子在他麵前嚇得魂飛魄散,哭爹喊娘的有,當場暈過去的也有,可這個所謂的“公主”,竟然敢直視他?而且那眼神裡的平靜,太過反常,反常得有些有趣。
“名字。”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得像悶雷滾過雪地,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押送軍官愣了一下,連忙磕頭道:“將軍,這位是、是永寧公主啊!”
“我問你了?”傅初霽的聲音冷了幾分,目光依舊釘在林芸熹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軍官嚇得臉色慘白,連忙閉了嘴,連頭都不敢抬了。周圍的士兵和隨行人員也都大氣不敢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芸熹身上,有同情,有好奇,還有等著看她出醜的。
林芸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裡的乾澀。“永寧”是原主的封號,是那個注定早逝的炮灰的名字,不是她的。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她不想頂著彆人的名字活下去。
她挺直脊背,用儘可能平穩的聲線回答:“林芸熹。”
話音落下,周圍傳來一陣細微的抽氣聲。押送軍官更是嚇得渾身發抖,連聲道:“公主!不可啊!怎能直呼本名……”
傅初霽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詫異,快得像錯覺。不用封號,直呼本名?這個替身公主,和他預想的確實不一樣。他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尾音微微上揚,像是在品味:“林芸熹。”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包括他麾下的士兵,最後重新落回林芸熹臉上,一字一句道:“寒淵城不是京城,這裡沒有公主,隻有規矩。而這裡的規矩,隻有一條——”
他故意停了停,冰冷的眼神裡閃過一絲血腥味,讓在場的女子們都忍不住縮了縮肩膀。
“活著。”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重逾千斤,砸在每個人心上。林芸熹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安慰,是警告。在這座常年打仗、物資匱乏的邊城裡,活著,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給你一個月。”傅初霽繼續說道,語氣不容置疑,“熟悉這裡的規矩,找到自己的用處。一個月後,若你無用……”
後麵的話他沒說,但那雙眼睛裡一閃而過的寒光,已經說明了一切。無用之人,在寒淵城沒有存在的價值,下場隻會是被拋棄——而被拋棄在這北境,和死沒有區彆。
說完,他不再看她,一扯韁繩,烏騅馬發出一聲低嘶,調轉馬頭,黑色的身影在親兵的簇擁下,徑直走進了幽深的城門,將她和這一隊人,徹底晾在了原地。
風雪突然變大了,雪花打著旋兒砸下來,很快就在林芸熹的鬥篷上積了薄薄一層。
押送軍官鬆了口氣,擦著額頭的冷汗,指揮著隊伍入城,對林芸熹的態度也變得敷衍起來——將軍顯然沒把這位“公主”當回事,他自然也不用再客氣。同行的女子們看向林芸熹的目光也變了,同情裡摻著幸災樂禍,仿佛已經看到了她的結局。
林芸熹獨自站在原地,傅初霽那句“無用即棄”在腦海裡反複回響。活著?她從來都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前世她能從普通家庭的孩子,拚到頂尖審計專家的位置,靠的不是運氣,也不是彆人的憐憫,是實打實的能力和不服輸的韌勁。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凍得發紅的手,指尖還在微微顫抖,卻不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興奮——越是棘手的局麵,越能激發她的鬥誌。她掃了一眼城門處來往的行人,大多麵黃肌瘦,穿著破舊的棉衣;路邊停著幾輛運貨的馬車,車夫裹著草席瑟瑟發抖;城牆上的守衛雖然精神,但盔甲上有明顯的修補痕跡。
這寒淵城,看似堅固,實則內裡早已虧空。而她林芸熹,最擅長的就是從一團亂麻裡找出症結,把虧空的爛攤子盤活。
林芸熹抬起頭,望向那座如同洪荒巨獸般的城池。風雪模糊了她的視線,卻擋不住她眼底的堅定。剛才傅初霽的目光裡,除了漠然,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疲憊——那是支撐著一座危城的疲憊。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嬌弱的公主,而是一個能做事的人。
她踩著積雪,一步一步向著城門走去。雪水浸濕了她的布鞋,寒意從腳底蔓延到全身,可她的腳步卻異常堅定。單薄的身影在蒼茫的天地間,像一株迎著風雪生長的野草。
想讓她林芸熹坐以待斃?絕無可能。就算這是一盤死局,她也要用自己的本事,為自己算出一條生路。
城門口的陰影漸漸將她吞沒。守城的士兵瞥了她一眼,眼神裡帶著幾分不屑——又一個來送死的嬌小姐。可他們不知道,這個看似柔弱的“公主”,心裡已經燃起了一把火。
這把火,是要盤活寒淵城的經濟,還是要撼動傅初霽的統治?是要為自己謀一條生路,還是要在這北境掀起一場風暴?
林芸熹走過城門洞,聽見身後傳來士兵的低語,卻沒有回頭。她的目光落在前方泥濘的街道上,落在路邊緊閉的店鋪門上,落在遠處隱約可見的軍營帳篷上。
寒淵城,我來了。傅初霽,我們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