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或審視,或懷疑,或帶著一絲看好戲的輕蔑,全部聚焦在那個年輕的縣委書記身上。
王宗明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銳利如刀,準備隨時從陳淨的彙報中,找出致命的破綻。
然而,陳淨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所有人,包括王宗明在內,都感到了一絲意外。
“各位領導,各位專家。”陳淨的聲音沉穩而清晰,他沒有急於打開麵前的ppt,而是環視全場,坦然迎向所有目光,“在彙報我們的‘湖洪模式’之前,我想先坦誠一個事實:我們這個模式,從現行的《國有資產管理條例》的字麵意義上看,確實是‘法無先例’的。”
嘩——
會議室裡響起一陣輕微的騷動。
王宗明嘴角的冷笑更深了。他身邊的幾個專家交換了一個“果然如此”的眼神。
自曝其短?這是什麼路數?難道是準備直接投子認負?
劉建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看著陳淨的背影。而王大爺,則因為聽不懂這些機鋒,依舊隻是局促地坐著。
陳淨頓了頓,語氣陡然拔高,充滿了力量感:“但是!我們今天來到這裡,想要探討的,不是一個簡單的‘合法’與‘不合法’的問題,而是一個更深層次的抉擇——”
他伸出一根手指,目光灼灼地掃過全場:
“——當盤活地方經濟、維持社會穩定的重大責任,與部分暫時滯後的規章製度發生衝突時,我們,作為國家的管理者和政策的執行者,究竟應該如何取舍?”
“是抱著一本已經無法完全適應新形勢的舊賬本,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擁有數千職工、承載著數萬家庭生計的企業,在持續的虧損和內耗中,慢慢爛掉、倒掉,最終成為一個需要國家不斷輸血的巨大包袱?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保全國有資產’嗎?”
“還是說,我們應該以更大的勇氣和智慧,在確保國有資產核心利益不受損的前提下,大膽探索,引入新的機製,讓這筆‘瀕死’的資產,重新‘活’過來,煥發生機,為國家創造新的稅收,為社會解決就業難題,為百姓帶來實實在在的希望?”
一連串擲地有聲的反問,像一柄柄重錘,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原本那些帶著輕蔑和審視的目光,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王宗明的眉頭,不易察明地皺了一下。他意識到,陳淨從一開始就避開了“是否違法”的陷阱,而是直接將議題,上升到了“改革的目的與本質”這個哲學高度。
這小子,野心極大!
陳淨沒有給他們太多思考的時間,他按下了ppt的翻頁鍵,屏幕上出現了一個醒目的標題:《關於構建“國家—社會—市場”三元製股權結構,盤活困難國企存量資產的“湖洪模式”探索與思考》。
“各位領導,我們提出的‘湖洪模式’,核心並非簡單的‘分股份’,而是一種製度設計。我們稱之為‘三元製’。”
“第一元,是‘國家股’。在我們的方案裡,湖洪縣政府代表國家,持有新公司35的股份,並擁有一票否決權。這確保了企業的發展方向,必須符合國家戰略利益,這是我們的底線,是國有資產的‘定海神針’。”
“第二元,是‘社會股’。我們將30的股份,注入新成立的‘紅星鋼廠民生保障基金’,由全體在冊職工共同持有。但這部分股份,‘分紅權’與‘在職身份’掛鉤,‘所有權’歸屬基金會集體,個人不得交易、不得繼承。這意味著,我們不是在製造一夜暴富的懶漢,而是在培養與企業共存亡的‘主人翁’。它解決的是企業發展的內生動力和穩定問題。”
“第三元,才是‘市場股’。我們拿出35的股份,麵向社會公開招募戰略投資者,引入先進的技術、管理經驗和市場渠道。它解決的是企業發展的外部資源和效率問題。”
陳淨的聲音鏗鏘有力,邏輯清晰得如同一部精密的機器。
“國家掌舵,人民劃槳,市場揚帆。三者相互支撐,又相互製衡。這才是‘湖洪模式’的全貌!”
“我們承認,這個模式讓國家的直接持股比例下降了。但我們換來的是什麼?我們換來了一個從年虧損數千萬、隨時可能引發群體性事件的‘負資產’,變成了一個未來每年能貢獻數千萬乃至上億稅收、帶動數千人就業、激活一條產業鏈的‘優質活資產’!”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裡帶上了一絲情感。
“各位領導,請問,抱著一個不斷在縮水的100,和擁有一個不斷在增值的35,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國有資產保值增值’?”
話音落下,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就連之前準備好了一肚子詰難的專家,此刻也陷入了沉思。
陳淨的理論,已經完全超出了一個縣委書記的範疇。他構建的,是一個完整的、自洽的、具有極強說服力的改革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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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陳淨轉過身,看向身旁的王大爺,聲音變得柔和下來。
“紙上得來終覺淺。我想請大家聽一聽,我們方案裡最重要的‘資產’——我們的人,是怎麼想的。”
他對著王大爺,像在家裡聊天一樣問道:“王大爺,您能告訴各位領導,在縣裡提出這個方案之前,您和您的工友們,每天最害怕的是什麼嗎?”
王大爺被這突如其來的提問弄得一愣,但他看著陳淨鼓勵的眼神,緊張感消退了不少。他站起身,對著一眾大領導,用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話,樸實地說道:“怕……怕廠子哪天就沒了。怕我們這些乾了一輩子的老骨頭,沒地方去。怕娃兒們長大了,也跟我們一樣,沒個盼頭……那廠子,就像個得了重病的人,就等著咽氣兒了……”
陳淨又問:“那現在呢?你們盼著什麼?”
王大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渾濁的眼球裡迸發出驚人的神采:“現在?現在盼著新廠快點開工!我們……我們現在也是廠子的主人了!陳書記說,我們出的每一分力,流的每一滴汗,都跟自家的收成掛鉤!我們盼著,把廠子乾好,給國家多交稅,給自家娃兒多掙點讀書錢!這廠子,活了!”
這番粗糙卻無比真摯的話,像一股暖流,瞬間融化了會議室裡冰冷的理論交鋒。
“情”與“法”的對決,在這一刻,似乎已經有了答案。
陳淨重新麵向主席台,微微鞠躬:“我的彙報完了,謝謝大家。”
全場寂靜了足足十幾秒。
最終,是坐在主位上的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李建國,打破了沉默。
他沒有立即評價陳淨的彙報,而是將銳利的目光,投向了王宗明身邊的一位國資委專家。
“張司長,”李建國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剛才陳淨同誌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我想聽聽你們國資委的專業意見——對於一個連續十年虧損,需要地方財政持續‘輸血’才能勉強維持運營,並且在可預見的未來,沒有任何扭虧為盈希望的國有企業,在我們的會計準則和資產評估體係裡,它的實際價值,究竟應該是多少?我們是該把它視為一筆‘資產’,還是一筆需要不斷投入成本去維持的‘負債’?”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王宗明他們“國有資產流失”論調的虛偽外殼。
王宗明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無比難看。他知道,風向,已經徹底變了。這個他眼中的“小泥鰍”,不僅頂住了風浪,甚至還掀起了一場更大的風暴,一場足以改變規則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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