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市，虹橋機場。
陳淨隻帶了秘書一人，輕車簡從，甚至沒有驚動滬市的任何官方部門。他穿著一身普通的休閒裝，看上去就像一個來滬市出差的普通商人。
此行，他代表的不是荊州市委書記的權力，而是一個求賢者的誠意。
“飛翔網吧”坐落在一個即將拆遷的城中村裡，招牌蒙塵，門口油膩。走進其中，一股濃烈的、由煙味、泡麵味和汗味混合而成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人幾欲作嘔。
陳淨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隨即恢複平靜。他穿過一排排沉浸在虛擬世界裡的年輕人，目光很快就鎖定了角落裡的那個身影。
陸遠。
他正趴在桌上，似乎是睡著了。麵前的電腦屏幕上，是一張無比複雜的芯片結構圖，屏幕保護程序都還沒來得及啟動。他的身下，壓著一本被翻得卷了邊的筆記本，周圍散落著幾個泡麵桶和空了的礦泉水瓶。整個人像是一座被遺忘在喧囂都市裡的孤島，頹唐，卻又倔強地堅守著什麼。
陳淨沒有立刻上前打擾他。他就在不遠處的空位坐下，靜靜地看著。
他看到網吧的保潔阿姨過來打掃，嫌棄地想把陸遠腳邊的泡麵桶收走，陸遠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驚醒，一把搶過泡麵桶，小心翼翼地從裡麵拿出幾張被揉成一團、沾著油漬的草稿紙，如同稀世珍寶。
他看到陸遠去前台續費，把口袋裡所有的鋼鏰都倒了出來，才勉強湊夠了包夜的錢，換來網管一個鄙夷的眼神。
這一幕幕，像針一樣刺在陳淨的心上。
國士無雙，豈能受此困辱！
陳淨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邁步走了過去。
他沒有先開口，而是從口袋裡拿出兩張百元大鈔，遞給旁邊正在打掃的保潔阿姨，指了指陸遠周圍的狼藉，輕聲說：“阿姨，麻煩您，把這附近都打掃乾淨，再幫這位先生買一份熱的飯菜，要兩葷一素，加一個湯。”
保潔阿姨愣了一下，隨即感激地接過錢，連聲道謝。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剛剛坐下的陸遠。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警惕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你是什麼人？”他的聲音沙啞乾澀，充滿了對外界的戒備。
陳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拉開他對麵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他麵前的電腦屏幕上。
“浸沒式光刻，雙工件台技術。”陳淨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陸遠耳邊炸響，“你的思路很大膽，想通過磁懸浮驅動和精密動態同步，來解決傳統步進掃描式光刻機在生產效率上的瓶頸。理論上，這能將產能提升至少35。”
陸遠臉上的警惕和麻木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震驚！
這些，是他耗費了數年心血才得出的核心構想，是他壓上身家性命去追逐的夢想！眼前這個衣著得體、氣度不凡的男人，怎麼可能一眼就看穿？
“但是，”陳淨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你的同步控製算法出了問題。雙工件台在高速交替運動時，會產生無法預測的微米級振動耦合，導致曝光台和測量台之間的數據產生偏差。你的投資人，就是因為這個問題遲遲無法解決，才撤資的吧？”
如果說剛才陳淨的話是驚雷，那現在這番話，就如同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陸遠內心最深、最痛的傷口！
陸遠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死死地盯著陳淨，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的人，所有的驕傲、掙紮、痛苦和不堪，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你……你到底是誰？”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我是誰不重要。”陳淨的語氣變得溫和，他看著陸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重要的是，我能給你什麼。”
“我給你一個麵積不小於五千平米的超淨實驗室，設備清單由你來開，全世界範圍內，能買到的，我負責買。買不到的，我負責協調資源，我們自己造！”
“我給你一支團隊，你過去的老部下，我幫你一個個請回來。你想要的人才，哪怕他在國外大公司，我也想辦法把他挖過來！”
“我給你一筆沒有上限的研發資金！我以荊州市政府的名義，注入‘芯創科技’十個億作為啟動資金！後續需要多少，你隨時開口！你不需要再看任何投資人的臉色，不需要再為了一筆流片費用去抵押房產，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圖紙上的東西，變成現實！”
“荊州……市政府？”陸遠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像在做夢。
陳淨站起身，鄭重地伸出手。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陳淨，現任荊州市委書記。我代表荊州四百萬人民，正式邀請你，陸遠博士，入駐荊州未來科學城，擔任‘芯創科技’的首席科學家。”
“我以我的政治生命向你擔保——在荊州，除了科學的真理，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
網吧裡依舊喧囂。
但在此刻的陸遠耳中，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他隻聽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隻看得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眼神中那不容置疑的誠懇與炙熱。
他想起了老師林承誌院士退休時的歎息：“我們不缺聰明的腦袋，缺的是一個能讓腦袋安心思考的環境。”
他想起了投資人撤資時的冷漠：“陸博士，情懷不能當飯吃，我看不到你三個月內盈利的可能。”
他想起了自己賣掉房子、遣散團隊時，兄弟們通紅的眼眶。
所有的委屈、不甘、絕望，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決堤的熱淚。
他沒有去擦，而是猛地站起身，同樣伸出那隻因為長期敲擊鍵盤而有些變形的手，緊緊地握住了陳淨。
這個驕傲到骨子裡的天才，第一次在人前，低下了他高昂的頭顱，聲音哽咽，卻擲地有聲。
“我，陸遠……願為荊州，為陳書記……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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