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胃,在劇烈地翻湧,一股混合著膽汁和昨夜咖啡的酸水,猛地湧上了喉頭。我下意識地用手死死捂住嘴,身體因為強行抑製嘔吐的衝動而劇烈地顫抖著。後背,隻在短短數秒之間,就被一層冰冷的汗水徹底浸透,黏膩的襯衫緊緊貼在皮膚上,像一張濕冷的屍布。
我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我無數次在腦海中沙盤推演過這一刻。我以為,我可以像一個真正的、冷血的操盤手一樣,隔著數萬公裡的物理距離,隔著一層冰冷的電腦屏幕,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的發生。數字隻是數字,生命隻是變量。
但我錯了。我錯得離譜。
當煉獄的真實聲音,就這樣毫無保留地、赤裸裸地、帶著滾燙的血與火的氣息,通過電波灌進我的耳朵時。我才發現,我之前所有的冷酷,所有的心理建設,在人類最原始的、對於同類死亡的恐懼麵前,是那麼的不堪一擊,那麼的虛偽可笑。
我不是端坐於雲端之上,俯瞰棋局的神。
我隻是一個,會因為聽到同類的淒厲慘叫,而感到靈魂戰栗的凡人。
我幾乎是本能地,伸出另一隻顫抖的手,想要切斷這通連接著地獄的電話。我不想再聽了。每一個音節,都是一把鋒利的、淬了毒的匕首,在殘忍地淩遲著我的神經。
但是,我的手,在距離掛斷鍵不到一公分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了。
不能掛。
我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用尖銳的疼痛來對抗那股想要逃離的懦弱。很快,一股鹹腥的血味,就在我的口腔裡,緩緩地彌漫開來。這股味道,反而讓我的神誌,有了一絲詭異的清醒。
我不能掛斷。這是我親手導演的戲劇,我必須是那個,從頭到尾,唯一的觀眾。這是我為自己設下的詛咒,也是我必須完成的儀式。
我強迫自己,將那隻顫抖的手收回。我強迫自己,睜大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麵前的電腦屏幕,看著那個屬於“藍洞礦業”的分時圖。
就在剛才,就在那第一聲炮響,穿越時空傳來的瞬間。
它的股價,在經曆了開盤前短暫的、象征性的、誘多式的衝高後,一根巨大的、仿佛來自天外的綠色線條,如同被攔腰斬斷的瀑布一般,以一種違背所有金融學常識的、近乎九十度的姿態,轟然砸下!
5
10
15
拋單!
如同海嘯般洶湧而來的拋單!
我甚至不需要去看詳細的交易數據,就能想象那番景象:無數的賣盤,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四麵八方瘋狂地湧出,隻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將開盤時那些薄弱的買盤,瞬間吞噬得一乾二淨!股價下跌的速度,快到連交易所的係統,都出現了短暫的延遲。
我能清晰地想象得到,在遙遠的紐約,在那些燈火通明、冷氣強勁的交易大廳裡,那些剛剛還在端著咖啡,為藍洞礦業那份“世紀合同”而舉杯慶祝的交易員們,此刻,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根完全不符合任何技術邏輯的、斷崖式的下跌曲線。他們臉上的表情,一定是從最初的錯愕,迅速轉變為茫然,再由茫然,演變成世界末日般的震驚與恐慌。
他們不知道非洲大陸的某個角落裡發生了什麼。
但他們,能最直觀地,感受到恐懼。那是資本市場裡,最純粹、最原始、也最具傳染性的瘟疫。
而我,知道。
我知道,這根綠色的k線,它的每一個像素點的下挫,都精準地對應著羚羊公路上,一輛正在燃燒、正在爆炸的卡車。
它的每一次跳水,都無情地對應著一個正在消逝的、曾經鮮活的生命。
我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