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霍陽山巔烏雲壓頂,悶雷在雲層間隆隆滾動。
黑風寨議事大堂內,八盞青銅油燈吞吐著幽藍火舌,將堂內照得忽明忽暗。
張曼成高踞虎皮交椅,左頰那道刀疤在火光下如蜈蚣蠕動,手指摩挲著案幾上的缺口。
趙弘按著腰間兩柄短戟,豹眼圓睜;
韓忠指間三枚銅錢翻飛如蝶,算珠碰撞聲清脆可聞;
夏仁道袍下擺沾著未乾的血漬,顯然是剛從山下趕回;
程昱則垂首盯著案上茶湯倒影,仿佛要從中窺見天機。
諸位皆知。
張曼成鐵掌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盞跳動,
劉俊小兒八日內連破黑龍、雷鳴、虎嘯、血旗四寨!
他抓起茶盞一飲而儘,碎木屑混著茶水咽下:
如今伏虎、白水二寨亦岌岌可危——
趙弘猛地拍案而起,短戟地釘入案幾。
大哥!劉俊這廝剿匪是假,滅我太平道是真!
他豹眼圓睜,虯髯戟張,
伏虎、白水二寨若破,黑風寨便是甕中之鱉!
說著抓起酒壇仰頭痛飲,酒漿混著唾星噴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
話音未落,手中酒壇已在地上摔得粉碎。
夏仁拂袖站起,道袍下擺尚帶泥濘。
不如趁其主力在外...
他五指成爪抓向茶盞,竟將陶盞捏得粉碎,
夜襲宛城,取劉俊首級!
瓷片割破掌心,鮮血滴在桌麵,暈開朵朵血蓮。
韓忠撒開銅錢,三枚錢幣在案上滴溜溜打轉,最後竟皆立而不倒。
四弟所言極是!
他細眼眯成縫,聲音尖細如針,
我寨兩萬大軍,豈懼...
突然一陣穿堂風過,銅錢同時倒下,發出清脆聲響。
張曼成與趙弘對視一眼,眉頭擰成死結。
程昱依舊盯著茶湯,水麵倒影裡——八盞油燈已滅了半數。
堂外雨點開始砸在瓦片上,劈啪作響如同戰鼓。
片刻後,張曼成撫摸著左頰刀疤,指節敲擊案幾發出沉悶聲響。
劉俊此子不可小覷。南陽新軍操練精熟,劉俊的私兵部曲更是驍勇。八日連破四寨...
話音未落,茶盞突然裂開一道細紋,
宛城非穎陰可比,十丈城牆箭樓如林,我等缺乏雲梯衝車,縱有兩萬之眾...
他猛地站起,虎皮大椅轟然倒地:
更遑論教主臘月起事在即!若此時強攻郡城,豈非自招滅頂之災?
趙弘聞言,手中酒碗地捏碎。
瓷片紮入掌心,鮮血順著腕甲紋路滴落。
大哥明鑒。黑風寨三麵絕壁,糧草足支半年。不如...
突然抓起短戟劈向立柱,入木三分,
在此以逸待勞,叫官軍有來無回!
堂外風雨驟急,一道閃電照亮他猙獰麵容:
若貿然攻城,縱使得手,折損過半...
話音戛然而止,短戟地顫動,屆時朝廷大軍壓境...
張曼成拾起地上虎皮,抖落塵土:二弟所言極是。
他望向堂外如墨夜色,就讓劉俊小兒先來碰碰這銅牆鐵壁!
夏仁長歎一聲,衣袖拂過案幾,茶盞微顫。
諸位且看,如今天下瘟疫橫行,旱災、蟲災接踵而至。
大漢朝廷威權日衰,民心浮動,正是我太平道起事的最佳時機。
他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漸沉,
朝廷鷹犬已盯上我等,若出了叛徒,悔之晚矣!不如鋌而走險,先發製人。
夏仁起身走向西牆,掀開帷幕露出堆積如山的糧袋:
洛陽朝廷疲於賑災,各地官府自顧不暇。
即便勉強湊出兵馬,來攻我黑風寨的兵力也絕不會超過八萬。
手指撫過糧袋,粟米從指縫滑落,
我們有天險可守,糧草足支一年半載,更可聯絡穎川波才、汝南何儀兩位大帥...
夏仁突然轉身,眼中精光暴射:
屆時裡應外合,必能大破官軍!教主在冀州趁機起事,大事可成!
他按劍而立,聲音鏗鏘,退一萬步說,就算事敗,我等也為太平道儘忠,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