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現代聽了孔子那番石破天驚的《掄語》之後,扶蘇整個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思想混亂之中。
回到鹹陽東宮,他便將自己關進了書房,整整兩天兩夜,誰也不見。
書房裡,堆滿了竹簡。
一邊,是《論語》、《尚書》、《禮記》,這些他從小讀到大,奉為圭臬的儒家經典,字字句句都講究仁德、禮法、秩序。
而另一邊,是他憑著記憶,手寫下來的《掄語》要點。
“三十而立,人少了不配我站起來。”
“既來之,則安之,把他們都埋了。”
“君子不器,君子可不是任人擺布的器具!”
……
這些話,粗俗、直接,甚至充滿了暴戾之氣,與他所學的聖人之道背道而馳。
可偏偏,這些話又是從孔子口中說出的,它像一把把鋒利的錐子,一下又一下,紮在他那顆被仁德包裹的心上。
他想起了父皇那冷硬的臉龐,想起了那些被嚴酷秦法所懲處的罪犯,想起了朝堂之上那些口稱仁義、卻各懷鬼胎的臣子。
他又想起了後世那血淋淋的曆史,想起了那繁華到不可思議的都市,那翱翔於九天的鐵鳥。
仁德,真的能守護這一切嗎?
如果我登上了皇位,繼續推行我的仁政,麵對那些陽奉陰違的權臣,麵對那些蠢蠢欲動的六國餘孽,我該怎麼辦?用道德去感化他們?用禮法去約束他們?
扶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仿佛看到,自己登基之後,廢除了父皇的嚴刑峻法,廣施仁政,天下士子歡呼。
但緊接著,地方豪強兼並土地,六國貴族死灰複燃,朝中黨爭不休,整個帝國,在他所謂的仁德之下,分崩離析,戰火重燃。
不!
扶蘇猛地睜開眼,額頭上滿是冷汗。
第三天清晨,書房的門被推開。
當侍從們看到走出來的太子時,都愣住了。
扶蘇依舊是那個溫潤如玉的扶蘇,但他的眼神好像變了。
那雙總是帶著一絲憂慮和悲憫的眼睛裡,此刻多了一絲以往從未有過的堅定和銳利。
他徑直走向了嬴政處理政務的章台宮。
彼時,嬴政正在批閱奏章,當他看到扶蘇走進來時,有些意外。
“何事?”
扶蘇沒有說話,走到大殿中央,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後對著嬴政,行了一個大禮。
“父皇。”他的聲音平靜,“兒臣,請入新軍,隨武安君學習兵法,從一小卒做起!”
嬴政握著筆的手,在空中停住了,他抬起頭,銳利的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兒子身上,臉上驚愕。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扶蘇?他的那個隻會跟他念叨“天下初定,百姓疲敝,當與民休息”的兒子,要去從軍?還要從一個小兵做起?
“為何?”嬴政的聲音沉了下來,他審視著扶蘇,想從他臉上看出一絲偽裝,“你可知軍中之苦,遠非東宮可比?沙場之上,刀劍無眼,生死無常!”
扶蘇抬起頭,目光沒有絲毫躲閃,堅定地與自己的父親對視。
“兒臣知曉。”
“但兒臣亦知,仁德若無力量守護,便是空中樓閣,風一吹,就散了。”
“兒臣不想隻做一個在書齋裡空談治國之道的太子。兒臣要親眼去看一看,親身去試一試,那能夠守護大秦的力量,究竟是如何煉成的!”
他的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集。
有兒子終於開竅的欣慰,有對周墨和孔子的感激,也有一絲作為父親,對兒子即將去受苦的本能擔憂。
他沉默了許久,大殿裡隻剩下紙張翻動的輕微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