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養心殿。
殿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隻是這光亮,沒有帶來絲毫暖意。
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
軍機大臣傅恒、大學士劉統勳與紀昀三人,垂首侍立在禦案前,連呼吸都刻意放得輕緩。
他們已經在這裡站了足足半個時辰。
皇帝就坐在那張龍椅上,一言不發。
他沒有批閱奏折,沒有品茗,甚至沒有看他們一眼。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目光投向殿外無儘的黑暗,有一種令人心悸的陰沉。
三人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陛下。
不是那種雷霆之怒,而是一種比憤怒更可怕的、死寂般的平靜。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徹底崩塌了。
終於,乾隆動了。
他緩緩收回目光,視線在三位心腹股肱之臣的臉上一一掃過。
“朕,做了個夢。”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夢裡,天道示警。我大清的國庫,看似四海來朝,實則內裡早已被蛀空,隻剩下一個金玉其外的空殼子。”
傅恒與紀昀聞言,臉色微變,卻不敢接話。
隻有須發皆白的老臣劉統勳,上前一步。
“陛下,我大清國庫連年盈餘,府庫充實,何來蛀空之說?此必是陛下日夜操勞,心神過耗所致的虛妄之夢,當不得真。”
“當不得真?”
乾隆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他沒有反駁,而是拋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決定。
“朕意,於六部之外,另設一衙門,名為皇家會計核查處。”
“此衙門,不理政務,不涉軍機,隻做一件事——查賬。”
“上至各部院衙門、下至內務府、皇莊,凡涉及銀錢出入者,皆在此處核查之列。”
“此衙門無需向任何人報備,直接對朕負責。”
話音落下,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傅恒與紀昀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一個獨立於所有權力體係之外、隻對皇帝負責、且擁有核查一切賬目權力的衙門?
這……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劉統勳的身體猛地一顫,這位一生剛正不阿的老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
“陛下,萬萬不可啊!”
“我朝之錢糧,乃陛下之家私!天下之財,儘歸君上!”
“若將此等重權,交予一個獨立衙門,恐有尾大不掉、動搖國本之憂啊!此乃自斷手足之舉,請陛下三思!”
這番話,可謂是泣血死諫。
它也恰恰說中了乾隆內心深處,作為一名封建帝王,對權力旁落最根本的恐懼。
然而,見識過後世那場百年國恥的乾隆,早已明白,若不刮骨療毒,所謂的國本,不過是個笑話。
他沒有去扶劉統勳,甚至沒有為自己的決定辯解一個字。
他隻是平靜地從禦案上拿起一本內務府剛剛呈上來的賬冊,那是關於江南織造府修繕的開支。
他隨手翻開,修長的手指在上麵輕輕劃過,最終,精準地停留在了三筆毫不起眼的款項上。
“劉愛卿,你起來看。”
劉統勳不敢不從,在太監的攙扶下,顫巍巍地站起身,湊了過去。
乾隆的手指點著那三個數字,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天道告知朕,這三筆款子,一筆是修繕織機的損耗,一筆是給工匠的賞錢,還有一筆是采買木料的運費。”
“數目都不大,加起來不過區區八百兩。”
“但天道說,就是這八百兩,背後牽扯出的線,足以讓朕的江山,爛出一個臉盆大的窟窿。”
轟!
傅恒、劉統勳、紀昀三人,隻覺得腦子裡一聲炸雷。
這幾筆賬目,混雜在成千上萬條記錄之中,隱秘至極,就算是最精乾的戶部老吏,不花上十天半月也休想看出端倪。
陛下……陛下是如何一眼看穿的?
還用上了“天道”二字?
“臣……臣有罪!”劉統勳再次跪倒。
在絕對的、無法理解的“天威”麵前,任何祖宗之法、臣子之忠,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傳朕旨意,宣和珅,即刻覲見。”
和珅被從溫暖的被窩裡拖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當他聽到是皇帝深夜急召,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