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春寒料峭。
北京城外,一座破敗的軍營。
這裡是京營,一個曾經讓大明驕傲的名字,如今隻剩下腐爛的同義詞。
三千人,更像是三千具行屍走肉。
他們是流民,是逃兵,是被命運碾碎後丟在這裡的殘渣。
軍營裡,臭氣能把野狗熏得繞道走。
士兵們蜷縮在破爛的帳篷裡,眼神空洞,唯一的活動就是從發黴的陳米裡挑揀出還能下咽的部分。
然而,一個月。
僅僅一個月,這裡發生了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營地裡那股能讓人窒息的惡臭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新翻泥土的氣息。
一條條標準的排汙溝渠被挖了出來,通向遠處新建的公共廁所。
士兵們不再衣衫襤褸,身上是統一的號服。
布料粗糙,補丁摞著補丁,但乾淨,整潔。
每日的夥食,不再是發黴的陳米。
是能見到油花的熱粥,是摻了麥麩、能噎死人的紮實饅頭。
這一切的改變,源於紫禁城裡那位愈發讓人看不懂的皇帝,朱由檢。
他從周墨那裡學來的東西,沒有名字,他自己稱之為《基層建設法》。
他沒有空談忠君愛國的大道理,而是將周先生的理論,化為了最具體,最瑣碎,也最有效的措施。
王辰,錦衣衛小旗,被皇帝親自挑選,派入這支爛到骨子裡的新軍。
他的新身份,叫書記官。
和他一同來的,還有數十名最忠心、最可靠,並且識字的錦衣衛番子。
他們的任務,不是監視。
皇帝的原話是:“朕不要你們當眼睛,朕要你們當朕的手腳,當朕的嘴巴。”
王辰和他的同僚們,將士兵以十人為一隊,百人為一總,建立起最基礎的層級管理。
他負責的第一個隊,十個人,九個麵黃肌瘦,還有一個病得快要斷氣。
“叫什麼名字?”王辰的本子上,是用炭筆畫出的簡易表格。
一名士兵畏畏縮縮,不敢說話。
“問你話呢!”王辰旁邊的錦衣衛嗬斥道。
“彆嚇著他。”王辰製止了同伴,換了一種方式。
“家裡還有幾口人?有婆娘嗎?有娃嗎?”
那士兵愣住了。
從來沒人問過他這個。
以前的軍官,隻關心他還能不能拿起刀,還能不能當炮灰。
“有……有個婆娘……還有個娃,剛……剛會走……”
“想他們嗎?”
士兵的眼眶瞬間紅了,重重地點頭。
“那就給家裡寫封信。”王辰把紙和炭筆推過去,“不識字,我替你寫,你來說。”
那天,王辰幫著隊裡八個文盲寫了家信。
內容大同小異,無非是報個平安,說自己吃上了飽飯,換了新衣。
寫完信,王辰收好,看著他們:“這些信,我會派人送到你們家裡。隻要你們在這裡好好乾,不止能吃飽,每個月還有軍餉。餉銀,可以直接送到你們婆娘手上。”
十個麻木的兵,眼神裡第一次出現了一點點活氣。
接下來,是朱由檢稱之為思想鋼印的東西。
每日清晨操練前,王辰都會帶著手下的一百人,扯著嗓子高喊。
“為誰當兵!”
聲音稀稀拉拉,充滿了有氣無力。
王辰也不惱,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們。
“沒吃飯嗎?今天早上的饅頭,不比你們以前吃的餿飯強?”
士兵們不說話。
“大聲點!讓你們的婆娘孩子,在老家都能聽見!”
“為誰當兵!”
“為皇上!為大明!為老婆孩子熱炕頭!”
口號很粗俗,一點都不文雅。
他們聽不懂“精忠報國”,也無法理解“社稷安危”。
但他們知道,家裡的婆娘需要錢買米,娃需要穿衣。
熱乎的炕頭,是他們做夢都想回去的地方。
一遍,兩遍,十遍。
喊聲從稀稀拉拉,到整齊劃一,最後變成了帶著一絲歇斯底裡的怒吼。
緊接著是操練。
王辰手裡拿著一本小冊子,是皇帝親手發下來的。
上麵的字很簡單,配著圖畫。
是周墨給朱由檢的戚繼光《紀效新書》的簡化版,還混雜著一些他們看不懂的,叫做小隊協同的理念。
沒有個人單挑,沒有花裡胡哨的刀法。
隻有最簡單的配合。
“張三!李四!王五!你們三人一組!”王辰用木棍指著三個正在發愣的士兵。
“張三,你拿火銃,隻管射擊!”
“李四,你負責裝填彈藥,把裝好的火銃遞給張三!”
“王五,你拿長矛,就站在他們倆前麵!誰靠近,你就捅誰!聽懂了嗎!”
三人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戰場上,一個人是廢物!三個人抱成團,就是一塊鐵!”
王辰吼道,“你們要做的,不是砍死多少敵人,是保護好你身邊的這兩個人!他活著,你才能活!”
訓練是枯燥的。
三人一組,五人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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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進,後退,結陣,交替射擊。
起初,亂作一團。
火銃手把火銃遞錯了方向,裝填手把火藥灑了一地,長矛手差點捅到自己人的屁股。
王辰不罵人,隻是罰。
配合錯一次,全隊晚上就少一個饅頭。
為了那一口吃的,士兵們開始玩了命地練習。
他們開始習慣把後背交給隊友,開始習慣在射擊的間隙,聽著耳邊傳來隊友遞上新火銃的呼喊。
京城內外的勳貴將領,都聽說了皇帝的這次異想天開。
他們把這支新軍當成一個笑話。
一個絕望的皇帝,在玩一場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
直到那天。
一支數百人的蒙古遊騎兵,繞過了邊關的防線,像一陣風,突襲了軍營附近的一座村莊。
他們是來打草穀的。
燒殺搶掠,熟門熟路。
淒厲的警鐘聲在軍營上空響起。
營中大亂。
一些老兵油子,聽到“韃子來了”四個字,腿肚子當場就軟了,第一反應就是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