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劉子業宿在竹林堂的偏殿,懷中摟著新從民間強納的美人。堂外竹影婆娑,映在窗紙上如鬼影晃動,燭火被風一吹,忽明忽暗地舔著帳幔。他正把玩著美人鬢邊的珠花,忽然覺得帳外有黑影一閃,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誰?”劉子業剛要嗬斥,帳簾已被一股蠻力掀開,一個渾身血汙的女子僵立在榻前,長發黏膩地貼在臉上,遮住了半張臉,露出的右眼圓睜著,眼珠渾濁如死魚,厲聲道:“你悖逆不道,殘害忠良,淫亂宮闈……你活不過明年!”女子的聲音像是從生鏽的鐵器裡擠出來的,每說一個字,便有血沫從嘴角滴落。
最後幾個字砸在劉子業臉上,帶著滾燙的腥氣。他嚇得“嗷”一聲從榻上彈起來,慌亂中抓起枕邊的羊脂玉枕砸過去,玉枕卻穿透那鬼影,“哐當”一聲撞在柱上,摔出一道裂紋。再看時,帳簾垂落如初,女子早已不見,隻有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
劉子業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寢衣,黏在身上冰涼刺骨。他指著帳外尖叫:“來人!都給朕進來!”十幾個宮女宦官慌忙湧入,見他赤著腳縮在榻角,臉色慘白如紙,忙不迭地跪了一地。“守在這裡,誰敢動就砍誰的頭!”劉子業聲音發顫,卻仍強撐著威嚴。那夜,他睜著眼坐到天亮,耳邊總回蕩著女子的詛咒,連美人的軟語溫存都消不去半分恐懼。
次日,他強打精神在後宮巡視,試圖用權勢壓下心頭的驚悸。行至月華門時,瞥見廊下有個掃地的小宮女,梳著雙丫髻,眉眼間竟與夢中女鬼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像極了那女鬼的怨毒的麵目。“就是她!”劉子業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指著宮女尖聲下令:“拖下去斬了!”
那宮女才十三歲,手裡還攥著半濕的掃帚,聞言嚇得癱在地上,眼淚鼻涕糊了滿臉:“陛下饒命!奴婢什麼都沒做啊!”侍衛哪裡管她分辯,架起她就往刑場拖。女孩的哭喊聲越來越遠,像針一樣紮在每個宮人心裡,誰都知道,這不過是暴君遷怒的犧牲品,下一個或許就是自己。
哪知當夜,那女鬼竟來得更凶。劉子業剛合上眼,就見帳前立著個無頭女子,脖頸處的斷口血肉模糊,腔子裡的血汩汩往外冒,染紅了滿地金磚。“我與你無冤無仇……”女子的聲音從腔子裡傳出,沉悶如甕鳴:“你卻無端殺我……我已訴於上天……今夜便來取你狗命!”說罷,她竟彎腰撿起滾落在腳邊的頭顱,狠狠朝劉子業擲來!
那顆頭顱“呼”地飛來,眉眼正是白日裡被殺的小宮女,雙目圓睜,嘴角還掛著未乾的淚痕。劉子業嚇得“啊”一聲慘叫,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昏了過去。宦官們慌作一團,掐人中、灌參湯,折騰到三更才把他弄醒。醒來後,他渾身癱軟如泥,連手指都動不了,接連喝了三壺烈酒,牙齒仍抖得咯咯作響,眼前總晃著那顆帶血的頭顱。
窗外的竹影又在晃動,這次,劉子業是真的怕了。他知道,自己欠下的血債太多,那些冤魂,怕是真的要索命來了。
他再也坐不住,連夜傳召巫師入宮。那巫師圍著劉子業跳了一通“驅邪舞”,手腳亂揮,嘴裡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咒語,時而往劉子業身上灑符水,時而燒幾張黃紙。符紙燃燒的青煙裡,他瞥見劉子業抖得像篩糠的手,心裡已然有了計較。
舞畢,巫師“噗通”一聲跪倒,額頭抵著地麵,故作高深道:“陛下,臣觀天象,察氣脈,您這是被無數冤魂纏身啊!那些枉死的魂魄怨氣太重,已凝成厲鬼,若不及時鎮壓,恐有性命之憂!”
劉子業聞言,膝蓋一軟差點跪下,抓住巫師的胳膊急問:“那該如何是好?快救救朕!”
巫師眼珠一轉,慢悠悠道:“需在竹林堂設壇驅鬼。這裡是厲鬼聚集之地,正好一網打儘。隻是切記,驅鬼時萬萬不可帶護衛,因為陽氣太重會驚走鬼神,反讓它們懷恨在心,日後作祟更凶。陛下隻需帶些巫師彩女,以陰氣引鬼,再親自持弓射之,定能根除禍端。”
這番話正中劉子業下懷,他既想除鬼,又怕護衛在場顯得自己膽怯。“好!好!就依你說的辦!”他忙不迭地應著,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當即命人設壇,恨不得連夜就去斬儘厲鬼。
巫師偷偷抬眼,見劉子業已是方寸大亂,額上青筋突突直跳,連端茶的手都在發抖,嘴角不禁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他不過是市井裡混飯吃的騙子,這“驅鬼之法”全是胡謅,什麼“陰氣引鬼”“陽氣衝煞”,不過是看劉子業膽小如鼠,故意編出來哄騙賞賜的話。他哪裡知道,這隨口扯的謊,竟真成了送劉子業上黃泉路的催命符。
這些時日,劉子業因猜忌濫殺,朝堂早已成了人間煉獄。尚書左丞江智淵隻因勸他“少殺無辜”,便被他逼得投湖自儘;南平王劉鑠的侍讀,不過是替主子說了句公道話,就被活活釘在城牆上。朝臣們上朝時,個個揣著毒藥,生怕一言不合便招來橫禍。為保性命,劉子業特意提拔了宗越、沈攸之、譚金、童太一四人做直閣將軍,充當貼身護衛。這四人皆是沙場廝殺出來的狠角色,尤其沈攸之,連親手悶死親叔父沈慶之的事都做得出來,對劉子業更是唯命是從。劉子業賞賜他們豪宅美妾,甚至讓他們親手折磨宗室。宗越曾按住劉彧的頭往泥裡按,譚金曾用鞭子抽得劉休佑皮開肉綻。靠著這層“血盟”,四人成了他最鋒利的刀,也讓他越發有恃無恐,卻不知群臣的怨懟早已像堆在乾柴上的火星,隻待一陣風便能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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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東王劉彧便是那舉火之人。他被囚在宮中的日子裡,日日對著牆壁磨指甲,指甲縫裡總嵌著泥垢,那是被劉子業扔進泥坑時沾上的。他借著送飯的老宦官,偷偷聯絡了阮佃夫。阮佃夫是東宮舊人,去年因給劉休仁送了塊禦寒的棉絮,被劉子業用鞭子抽得皮開肉綻,肋骨折了三根,至今陰雨天還疼得直不起腰。兩人又拉上李道兒,他兄長原是禦史,隻因彈劾劉子業寵信奸佞,便被攔腰斬斷,屍首喂了狗。他們在食盒底層藏紙條,用炭筆在菜葉子上寫密信,字裡行間全是血與火的誓言。
後來,壽寂之也揣著半隻耳朵來了。他原是禁軍統領,因在朝堂上怒斥劉子業“禽獸不如”,被劉子業親手剜掉了左耳,傷疤從鬢角一直拖到下巴,像條扭曲的蜈蚣。“我這條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壽寂之摸著傷疤冷笑,眼裡的狠勁嚇住了所有人。“隻要能殺了這昏君,我碎屍萬段都心甘情願。”他們又悄悄聯絡了侍衛薑產之、淳於文祖,薑產之的弟弟被劉子業當作“活靶”射死,淳於文祖的妻子被召入宮中後便沒了音訊。一群被仇恨綁在一起的人,像埋在宮牆下的炸藥,隻等引線點燃。
驅鬼那日,劉子業穿了件繡著北鬥七星的法衣,領口袖口滾著金線,走起路來叮當作響。他帶了男女巫師、數百彩女,連親姐山陰公主都纏著要來,她剛被封為會稽長公主,頭上插著劉子業新賜的七尾鳳釵,笑盈盈地挽著他的胳膊,渾然不知死神已在竹影裡藏好。建安王劉休仁、山陽王劉休佑被勒令在前頭開道,兩人低著頭,袍袖下的手緊緊攥著,眼光卻不停的亂瞟。
隊伍行至竹林堂時,晨露還掛在竹葉上,沾了些在劉休仁的靴尖。他悄悄抬眼,望見堂後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薑產之,正朝他比了個“萬事俱備”的手勢。劉休仁喉結滾了滾,低下頭繼續往前走,耳後已沁出冷汗。
因信了巫師“不可帶護衛”的鬼話,又覺得“女鬼柔弱”不足為懼,劉子業竟沒召宗越、沈攸之幾人隨行。左右侍從都是些宦官宮女,連個能提刀的武士都沒有。
隊伍浩浩蕩蕩開到竹林堂時,夕陽已斜斜掛在西山頂上,將半邊天都染成了血色。風穿竹林,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極了那日宮女們臨死前的哭嚎。地上的光影被竹葉切割得支離破碎,斑駁陸離間,竟與上次堂內未擦淨的血跡重疊,看得人心裡發毛。
巫師們早擺好了法壇,篝火“劈啪”燃著,把周圍人的臉映得忽明忽暗。巫師披散著頭發,手裡搖著銅鈴,圍著篝火跳起了詭異的舞步,嘴裡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咒語。他時而抓起朱砂往空中灑,紅粉簌簌落下,像極了飛濺的血珠;時而拿起紙人往火裡扔,紙人蜷曲著化為灰燼,青煙裡仿佛飄著細碎的哭罵聲。
“陛下,該您射鬼了!”巫師突然跪倒,聲音嘶啞的說道。
劉子業早已按捺不住,接過侍衛遞來的雕弓,抽出三支金簇箭。他學著狩獵的模樣,對著虛空拉滿弓弦,“嗖”地射出第一箭,箭尖擦過竹梢,驚起幾隻夜鳥,撲棱棱地撞進暮色裡。“看你們還敢作祟!”他得意地大笑,又連射兩箭,一箭釘在堂柱上,箭羽嗡嗡顫動;一箭紮進土裡,濺起細小的塵煙。
侍從們見狀,也跟著亂射一通。箭矢有的穿透竹葉釘在竹節上,有的歪歪扭扭紮進草叢,還有的竟險些射中彩女,惹得一陣尖叫。可彩女們哪敢露半分不滿,慌忙擠出笑臉歡呼:“陛下神箭!惡鬼儘除!”那虛情假意的聲音在竹林裡回蕩,襯得四周越發陰森。
折騰了半個時辰,巫師突然高舉雙手,大喊一聲:“成了!”隨即領著眾人齊刷刷跪倒,額頭緊緊抵著地麵,像是在朝拜無形的鬼神:“啟奏陛下,惡鬼已被儘數射殺!從此宮中再無作祟之事!”
劉子業聽得心花怒放,把弓往地上一扔,拍著巴掌笑道:“好!好!快擺宴!奏樂!朕要與長公主好好慶賀!”
很快,侍衛們抬來了案幾,擺上了美酒佳肴。絲竹聲起,管樂悠揚,本該是歡慶的場麵,可風吹過竹林的嗚咽聲總混在樂聲裡,像有無數冤魂在暗處窺視。劉子業卻毫無察覺,端起酒杯一飲而儘,眼裡滿是得意。他以為自己真的降服了鬼神,卻不知真正的索命厲鬼,已在竹影深處握緊了刀。
絲竹聲起,酒菜上桌,劉子業正要舉杯,忽然聽見堂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那聲音急促而沉重,絕不是宮女宦官的輕步,倒像是……帶刀的武士。
他心頭猛地一跳,抬頭望去。隻見竹林堂的朱門被人一腳踹開,木屑飛濺中,壽寂之帶著十幾個侍衛衝了進來。為首的壽寂之裸著右臂,猙獰的刀疤在火光下泛著油光,手裡的環首刀沾著夜露,刀鋒映出他眼底的瘋狂。“劉子業!你的死期到了!”他嘶吼著,聲音震得燭火亂晃。
“護駕!快護駕!”劉子業嚇得金樽脫手,酒液潑在錦袍上,燙得他一哆嗦。他慌忙去摸腰間的弓箭,可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連箭囊的帶子都解不開。旁邊的山陰公主尖叫著躲到案下,鳳釵刮掉了幾顆珍珠,滾落在地發出細碎的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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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寂之等人已殺到近前,刀風裹挾著殺氣撲麵而來。劉子業情急之下抓起一支箭,胡亂搭在弓上射出去,那箭卻歪歪扭扭,竟射中了旁邊的彩女。彩女“啊”地慘叫一聲,鮮血從胸口湧出,濺在劉子業的法衣上,像朵驟然綻放的妖花。
劉子業再也顧不上體麵,轉身就往後堂鑽。他踩著散落的酒菜,踢翻了案幾,玉碗碎了一地。建安王劉休仁、山陽王劉休佑早趁亂溜出堂外,巫師們抱著頭往竹叢裡鑽,彩女們的哭喊聲、侍衛的怒喝聲、刀劍的碰撞聲攪成一團,比任何驅鬼儀式都更像煉獄。
“哪裡逃!”壽寂之大步流星追上來,靴底碾過地上的血跡,發出黏膩的聲響。劉子業慌不擇路,被門檻絆倒在階下。
他掙紮著想爬起來,後頸卻被壽寂之踩住。“你這昏君,也有今日!”壽寂之的刀高高舉起,月光透過竹葉照在刀上,亮得刺眼。劉子業轉過頭,眼裡滿是驚恐,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隻發出“嗬嗬”的哀鳴。
刀落,血濺。十七歲的軀體抽搐了幾下,便再也不動了。那雙總是盛滿暴戾與戲謔的眼睛圓睜著,仿佛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會被曾任意打罵的侍衛斬於刀下。
壽寂之提起滴血的頭顱,轉身對堂內喊道:“我等奉太皇太後密旨,誅殺狂主!無關人等退避,概不追究!”話音剛落,薑產之、淳於文祖等人便歡呼起來,聲音撞在竹林裡,驚得夜鳥撲棱棱飛起,遮暗了半片天。
當夜,太極殿的燭火亮到天明。王公大臣們擁著湘東王劉彧,看著他穿上繡著日月星辰的龍袍。劉彧的手還在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那龍袍的重量,壓得他想起被扔進泥坑的午後,想起木槽裡餿飯的酸臭,想起劉休仁那句“等皇子降生再殺豬慶賀”的屈辱。他一步步踏上丹陛,台階上的月光像層薄霜,映著他臉上的淚,是哭,也是笑。
翌日,太皇太後的懿旨傳到會稽長公主府:“會稽長公主與廢帝亂倫,穢亂宮闈,即日賜死。”山陰公主聞言癱倒在地,最終飲毒酒而亡。
收殮劉子業屍骸時,已是第三日。竹林堂的血跡早已發黑,野狗在竹叢裡留下啃噬的痕跡,那具軀體被拖出來時,胳膊少了半截,臉被啃得模糊不清。劉彧依蔡興宗之言,讓人用草席裹了,葬在秣陵縣南的亂葬崗,那裡埋著餓死的乞丐、處死的罪犯,如今又多了個曾不可一世的皇帝。連塊墓碑都沒有,隻在入土時,落了幾滴冷雨。
湘東王劉彧站在太極殿的高台上,望著南方,久久不語。他知道,劉子業死了,但這南朝的亂局,才剛剛開始。青州的沈文秀還握著兵權,江州的劉子勳已豎起反旗,朝堂上的血跡未乾,宮牆下的冤魂未散。這亂世的瘡疤,卻不是一場政變就能撫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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