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中心的空氣總是帶著一股消毒水的尖銳氣味，試圖掩蓋生命在此衰敗或掙紮所留下的複雜痕跡。當艾米莉·肖在兩名安保人員的“護送”下，再次踏入利奧的病房時，這股熟悉的氣味卻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與心悸。
病床被調整成了半坐姿，利奧她的弟弟正靠在那裡。他不再是那個蒼白、靜止，隻能依靠儀器維持生命體征的軀殼。他的臉頰有了血色，胸腔隨著平穩的呼吸起伏。最讓肖心臟驟停的是他的眼睛那雙曾經空洞、失去焦點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映著頂燈的光，並轉動著，望向走進來的她。
“艾……艾米莉？”一個沙啞、虛弱，但毫無疑問屬於利奧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
肖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奔湧。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幾乎將她淹沒的喜悅與一種冰冷的、尖銳的恐懼在她體內激烈交戰。奇跡？不，在基金會，沒有奇跡，隻有尚未被理解的異常。
“利奧……”她終於擠出這個名字，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她快步走到床邊，幾乎是貪婪地審視著他的臉。每一個細節都對，那眉眼，那鼻梁上小小的雀斑，那因為久病而略顯消瘦的輪廓。是他，絕對是她的弟弟利奧。
“我感覺……做了好長一個夢。”利奧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憶，“一片空白，然後……好像有樹根纏繞著我，很溫暖，但又有點……奇怪。”
樹根。這個詞像一根冰錐刺入肖的腦海。她強迫自己保持冷靜，擠出一個微笑，握住他溫熱的手溫熱！這觸感真實得讓她想哭。
“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頭還疼嗎？”她一連串地問，既是出於關心，也是在進行最初步的觀察。
“還好，就是沒什麼力氣。”利奧搖了搖頭，眼神中帶著大病初愈者的迷茫，以及……一絲肖無法立刻解讀的、近乎平靜的神色。這不像是從漫長植物人狀態中蘇醒的人該有的茫然無措，更像是一種……塵埃落定的安詳。
探視時間短暫而壓抑。安保人員像兩尊沉默的雕塑立在門口，提醒著肖她此刻的身份。她儘可能多地與利奧交談，記錄下他言語中的邏輯性基本連貫）、對過去的記憶大部分保留，但關於發病前的細節有些模糊）、以及情緒反應略顯平淡，缺乏起伏）。
回到分配給她的、兼具宿舍與實驗室功能的狹小房間後，肖立刻調出了探視時她偷偷開啟的便攜記錄儀數據。她反複觀看利奧的每一個微表情，分析他聲音的頻譜。在專業儀器的審視下，一些細微的“不協調感”開始浮現。
當他提到“樹根”時，他瞳孔的收縮模式與正常回憶時略有不同。當他表示“沒什麼力氣”時，他指尖的微顫頻率異常穩定，不像真正的肌無力患者。最讓肖心驚的是，在探視結束，她轉身離開的瞬間，監控鏡頭捕捉到利奧的臉上掠過一絲極快、極淡的，仿佛計算任務完成般的鬆弛感。
就在這時，她的受限數據終端收到了一份來自奧森博士的加密文件關於利奧·肖的初步生理評估報告。
報告結論用冷靜的醫學口吻寫著：“……對象表現出顯著的、無法用現有醫學理論解釋的神經係統功能恢複。其腦波活動模式與事件前基線數據高度匹配相似度99.3），但觀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超同步’現象，各腦區協調性超出正常人類範圍。建議：持續觀察，評估長期穩定性及潛在異常效應。”
高度匹配……超同步……
肖關掉報告，感到一陣眩暈。她調出之前在038收容間捕捉到的那段優化後的水蛭神經元信號模式，將其與利奧最新的腦波數據中的“超同步”特征進行對比分析。
屏幕上的曲線開始重疊，算法瘋狂運行。
匹配度：91.7。
一個可怕的推論在她腦中成型：萬象樹沒有直接“複製”一個利奧。它更像是一個擁有無限信息處理能力的生物鍛造爐。它讀取了肖強烈的意圖治愈利奧）、接觸物的生物藍圖優化水蛭神經元），並結合了site23信息場中可能存在的、利奧過往的醫療掃描數據“回聲”，重新編譯並“寫入”了利奧原有的軀體！
它不是創造了一個複製品，而是修複並升級了原件！用一個源自異常、結構未知的“健康模板”，覆蓋了他原本病變的神經通路！
那個“同情者”的信息在她腦中回響：“真正的種子，已在目標身上發芽。”
利奧的康複，就是那顆發芽的種子。但他還是原來的他嗎？那個擁有著完全相同記憶和肉體，卻被某種優化過的、帶有水蛭神經元特質的異常神經模式所驅動的“人”，究竟是誰？
為了驗證這個恐怖的猜想，肖知道自己必須再次冒險。她需要利奧的生物樣本，哪怕是極其微小的。她利用d級人員的身份，設法從醫療垃圾處理通道中，獲取了一小片據說來自利奧更換下來的、廢棄的舊輸液管貼膜。上麵或許還殘留著他極少量的表皮細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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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那簡陋的秘密實驗角裡，肖用改裝過的顯微鏡觀察著那些細胞。細胞形態看起來健康有活力。但當她進行更深入的亞細胞結構分析時，她在幾個線粒體的內膜上，發現了一種奇特的、呈現分形螺旋狀的蛋白質結構。這種結構，與她數據庫中任何已知的人類或水蛭的蛋白質都不同，卻與她在掃描038信息場時發現的那些“幽靈信號”的數學模式，有著詭異的相似性。
證據鏈閉合了。
喜悅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無邊的寒意。她沒有拯救弟弟，她可能……替換了他。用一個更完美、更穩定、但內核未知的“東西”，替換了那個她熟悉的、有著所有缺點但也獨一無二的靈魂。
幾天後，奧森博士召見了她。他的桌子上，放著一份新的實驗提案。
“肖博士，”他看著她，眼神深邃，“基於你弟弟令人‘鼓舞’的康複案例，以及你之前對038信息處理能力的‘獨特’見解，委員會批準了一項新的受限實驗。”
他推過文件。標題是：《關於利用scp038信息場共振特性，定向複製scp500萬能藥）高保真度替代品的可行性研究》。
“我們需要你，利用你對038的‘親和力’，嘗試引導它，生產出效果更接近原版的scp500複製品。為了……更偉大的利益。”奧森博士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想想看，如果能成功，能拯救多少基金會外勤人員的生命。”
肖看著那份文件，感覺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他們知道了。他們或許不完全清楚利奧身上發生的本質，但他們看到了“結果”，並且想要複製這種“結果”。他們要把她和038，都變成基金會的生產工具。
而她，這個一切的始作俑者，現在被綁在了這架失控的馬車上。拒絕，意味著她可能失去所有價值，連同利奧一起被處理掉。接受，則意味著她要親手將更多人，乃至整個基金會，拖入這個由她開啟的、深不見底的異常漩渦。
她抬起頭，看向奧森博士，仿佛透過他，看到了那個隱藏在幕後的“同情者”，看到了那棵沉默的、仿佛能實現一切願望，卻索求著無法想象代價的萬象樹。
“……我接受。”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平靜得可怕。
她知道，從她第一次觸碰那節幼枝開始，她就已經被複製了從一個追求真相的科學家，複製成了一個在謊言與絕望中掙紮的共犯。而她的故事，遠未結束，隻是滑向了更深的、連光芒都無法觸及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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