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的刻度已然指向十一月的末梢,冬日的威嚴不再有半分收斂,化作恣意縱橫的凜冽。北風如同千萬把被玄冰反複淬煉、無形卻鋒銳無比的刀刃,挾帶著刺耳的尖嘯,一遍又一遍地洗劫著城市由鋼筋水泥構築的叢林,無情地鞭笞著暴露在空氣中的每一寸肌膚,帶來深入骨髓的寒意。天空仿佛被一隻飽蘸了沉鬱灰墨的巨椽徹底塗抹,呈現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毫無生氣的鉛灰色,厚重得仿佛觸手可及的雲層嚴密地封鎖了天光,連那偶爾僥幸滲漏下來的、稀薄得如同幻覺的日光,也顯得蒼白而虛偽,僅僅能在冰冷堅硬的地表投下模糊不清、全然沒有溫度的殘影。
藍夢早已將“星語占卜”店內那台老舊的暖氣設備運轉至極限,金屬管道在牆壁內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與沉悶的撞擊聲,竭儘全力地對抗著窗外那無孔不入、試圖凍結一切的嚴寒。她本人則像一隻預感到極寒將至的穴居生物,雙手緊緊環抱著一杯蒸騰著嫋嫋白霧的熱可可,將自己幾乎完全縮進櫃台後麵那張帶有厚實軟墊的高腳椅深處,隻餘下一雙帶著些許慵懶與疏離的眼睛,漫無目的地望向窗外那些在寒風中瑟縮著脖頸、步履匆忙的路人。
貓靈對於這種純粹基於物質層麵的低溫,反倒展現出一種近乎超脫的適應力,甚至隱隱帶著點……樂在其中的意味?它正將自家那半透明的靈體,以一種違背常規範疇內貓咪解剖學結構的、堪比柔術大師的詭異姿態,扭曲、纏繞、拉伸,試圖同時精準覆蓋暖氣片表麵溫度最高的核心區域,以及地板上那一小塊——根據它那堪比超級計算機的精密感知與推算——在午後某個特定短暫時段理論上能接收到最多儘管今日天公不作美)日照的“風水寶地”。
“冷死了……靈魂都要凍出冰碴子了……”藍夢朝著捧杯子的掌心嗬出一大團濃鬱的白氣,聲音帶著真實的顫音,“這種要命的天氣,怕是連地府最兢兢業業的勾魂使者都得請假窩著了吧?正好,陰陽兩界都圖個清靜。”
“謬矣,大謬矣。”貓靈維持著那個足以讓任何實體貓瞠目結舌的高難度姿勢,懶洋洋地揮動了一下擬態的)尾巴尖,聲音裡透著一股洞察世情的慵懶與戲謔,“爾等肉眼凡胎,隻窺得表象,未識得真髓。恰是這等陰煞之氣深重、生發之機潛藏的時節,天地間能量流轉趨於凝滯,陰陽界限模糊,反而為某些執念盤根錯節、或是心有千千結未解的靈體,提供了顯化形跡、活躍於世的絕佳舞台。便如此刻,本王就隱隱察覺到……”
它的絮叨如同被利刃切斷,戛然而止。擬態的耳朵如同接收到特定加密信號的精密雷達天線,倏地筆直豎起,微微調整著角度。一股頗為獨特、迥異於往常的能量波動正在由遠及近——並非尋常所遇的怨毒戾氣,也非那種糾纏不休的癡念,而是一種……奇特的混合體,莊嚴肅穆中翻湧著壓抑的憤怒,井然有序的律動下又透出深切的悲憫,其間還隱約混雜著多種貓科動物毛發的氣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某種消毒藥水的味道。
“叮鈴——哐當!”
店門上懸掛的黃銅鈴鐺先是發出一串清脆的迎客聲響,緊接著便被一股粗暴的力量撞得亂響。一個穿著深藍色保安製服、年紀約莫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跌撞進來。他臉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原本筆挺的製服上沾滿了各色貓毛,顯得狼狽不堪。他一隻手死死攥著一個滋滋作響、信號不太穩定的對講機,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大師!救命!救救我!”男人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顯而易見的驚惶與絕望,“我們小區……我們‘幸福家園’小區……它、它變成了……變成了貓的法庭!夜審活人啊!”
男人自稱姓李,是附近那個名為“幸福家園”的中檔住宅區的夜班保安領班。他語無倫次地開始敘述,說是從大概一周前的某個夜晚開始,每到子夜時分,萬籟俱寂之際,小區中央那個原本供居民休閒的小花園,就會詭異地聚集起數量驚人的流浪貓。不是十幾隻,也不是幾十隻,而是黑壓壓一片,目測起碼有上百隻之多!它們品種各異,花色繁雜,但行為卻一反常態,不像平日裡那樣嬉戲打鬨、爭奪地盤或是發出求偶的叫聲,而是呈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井然有序的狀態。
“它們……它們就像……就像電視裡演的開大會一樣!”老李比劃著,眼神因為恐懼而有些渙散,“密密麻麻地,圍著中心那個圓形花壇,坐成了一個……一個標準的半圓弧!整整齊齊,安安靜靜,連一聲貓叫都聽不見!花壇前麵還特意留出了一小片空地,光禿禿的……那場麵,邪性!太邪性了!”
他喘著粗氣,繼續說道:“這還隻是看著嚇人……最他媽邪門的是,它們好像……好像在……開庭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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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努力穩定情緒,描述了他親眼所見的“審判”過程。第一個被“請”到那片空地上的,是小區裡有名的酒鬼加無賴,姓王。這家夥心情不好或者喝多了之後,就喜歡拿流浪貓撒氣,踢打、扔石頭是常事。那晚,老王醉醺醺地回家,路過花園時,幾隻體型壯碩的狸花貓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既不叫也不撲,隻是默默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將他“圍堵”並“引導”到了空地中央。
“然後,您猜怎麼著?”老李的聲音帶著顫音,“那圍著的一百多隻貓,就像事先排練好了一樣,開始發出叫聲!不是亂叫,是……是有節奏的,一聲接一聲,此起彼伏,那調子……那調子聽起來不像貓叫,倒像是……像是在控訴!在列數罪狀!老王當時就嚇傻了,酒醒了大半。第二天,他就莫名其妙發起了高燒,躺在床上胡言亂語,反反複複就說有貓在抓他、咬他……”
第二個遭遇“午夜審判”的,是小區居委會的一位副主任,一個麵相刻薄的中年女人。她因為嫌棄流浪貓影響小區環境衛生,又嫌它們晚上叫聲吵人,曾偷偷摸摸在角落裡撒過摻了毒藥的貓糧。那晚,貓群對她發出的不再是“控訴”,而是低沉而充滿威脅的、集體性的咆哮與低吼,那聲音彙聚在一起,仿佛來自地獄的合奏。第二天一早,人們發現她家所有朝外的窗戶玻璃,無一例外,全部碎裂,上麵布滿了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貓爪印,像是被無數隻貓同時瘋狂抓撓過!
“這……這還不算完……”老李的聲音帶上了哭腔,身體微微發抖,“昨天晚上……昨天晚上……輪到……輪到我了!我……我就是……就是有時候晚上巡邏,嫌它們擋路或者叫得煩,轟趕過它們幾次……用腳虛踢一下,或者拿手電筒照它們……它們……它們不會也要審判我吧?大師,您可得救救我!我不想變成老王那樣,也不想家裡玻璃全碎啊!”
貓靈悄無聲息地飄到幾乎快要崩潰的老李身邊,擬態的鼻子微微抽動,仔細感應著他身上沾染的複雜氣息以及那股奇特的能量殘留。片刻後,它回到藍夢耳邊,用靈契傳音,語氣裡帶著一絲意外與玩味:“有趣。當真有趣。這些貓群聚集,並非尋常的作祟或者怨靈報複。它們……像是在自發地建立秩序,維護某種……屬於它們的‘正義’。而且,它們中間似乎有一個‘核心’,一個‘法官’——是隻年紀很大、隻有一隻眼睛的橘貓,能量波動相當強,帶著一種……滄桑與威嚴。”
藍夢若有所思,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看向驚恐萬狀的老李:“李師傅,聽起來,這些貓……似乎並非無端作惡。它們的行為,更像是在……懲戒那些傷害過它們的人?或許,這並非一件純粹的壞事?這樣吧,你帶我們去現場看看。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老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點頭。
是夜,月黑風高,“幸福家園”小區沉浸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往常還有零星燈火的人家,今夜似乎也早早熄燈,仿佛預感到了什麼。當遠處市政鐘樓沉重地敲響十二下,宣告子夜來臨之時,令人震撼乃至驚悚的一幕,準時在中心花園上演——
如同無聲的潮水,從四麵八方的陰影裡、草叢中、車庫角落,湧出無數隻貓咪。它們大小不一,花色各異,有常見的狸花、橘貓、三花,也有略顯名貴的品種混血。它們悄無聲息地行進,動作輕捷而統一,最終在中心圓形花壇周圍,極其精準地圍坐成一個巨大的、近乎完美的半圓弧形“審判席”。沒有一絲雜音,沒有一隻貓亂動,所有貓的目光,都聚焦在花壇前方那片特意留出的空地上,眼神在黑暗中閃爍著幽綠或晶黃的光芒。
一隻體型碩大、毛色橙黃相間、唯獨左眼處是一道猙獰疤痕的老年橘貓,如同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沉穩地蹲坐在花壇最高、最中心的位置,宛如法官登上了審判台。它僅存的右眼緩緩掃視過全場,目光銳利而充滿威嚴,隨後,它仰頭發出一聲低沉、悠長、帶著某種奇特韻律的叫聲。
“它在宣布……‘開庭’。”貓靈懸浮在藍夢肩頭,實時進行著“翻譯”,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它的“話音”剛落,幾隻肌肉結實、目光炯炯的狸花貓,如同法警一般,從貓群中走出,它們“押送”著一個體態臃腫、此刻卻抖得如同秋風中之落葉的胖男人,來到了那片空地中央——此人正是小區裡出了名的暴發戶錢老板,以駕駛他那輛豪車橫衝直撞、曾數次碾壓流浪貓並引以為“樂”而惡名昭著。
胖男人錢老板一被置於“被告席”,周圍的貓群立刻騷動起來,發出此起彼伏、音調各異的叫聲,彙成一片奇異的“控訴”浪潮。
“它說:‘上個月三號,他開車故意軋死了我在車庫邊生下的兩個孩子!’”
“這隻三花貓在控訴:‘他上周用石頭砸傷了我的左後腿,現在還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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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隻小玳瑁:‘他昨天搶走了我藏在冬青叢裡的半根魚乾!那是我的晚飯!’”
貓靈精準地將一段段“貓語控訴”翻譯過來。錢老板早已麵無人色,冷汗浸透了昂貴的襯衫,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四周的貓群和花壇上的獨眼“法官”拚命磕頭,涕淚橫流地哭喊:“我錯了!貓大仙們!我錢某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明天……不!我天亮就去銀行取錢,捐給流浪動物保護協會!捐十萬!不!二十萬!求求各位大仙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獨眼老橘貓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待錢老板的哭嚎聲稍歇,它才發出一聲更加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的長叫,宛如法槌落下,進行最終宣判。
錢老板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幾乎是手腳並用地逃離了那片讓他魂飛魄散的“審判區”,消失在夜色中。
“看來,它們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維持著某種……底線的正義。”藍夢輕聲對身邊同樣看得目瞪口呆的老李說道,語氣複雜。
然而,就在此時,情況突變。幾隻身形嬌小、動作卻異常敏捷的小貓,合力從陰影處拖拽著什麼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片空地的中央。借著微弱的路燈光芒,藍夢和老李看清了,那竟然是一個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女孩約莫七八歲年紀,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發紫,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這……這是誰家的孩子?!”藍夢心頭一緊,急忙問道。
老李湊近仔細一看,臉色驟變:“是……是住在3號樓202室的小雅!這孩子……這孩子有先天性的嚴重心臟病!她爸媽好像是科研人員,經常出差,家裡就一個保姆看著……這……這怎麼回事?!”
隻見那隻高踞“法官席”的獨眼老橘貓,此刻竟輕盈地跳下了花壇,快步走到昏迷的小女孩身邊。它沒有像對待之前的“被告”那樣威嚴,而是低下頭,用它毛茸茸的腦袋,極其輕柔地、一遍又一遍地頂著小雅的額頭和臉頰,喉嚨裡發出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充滿了焦急與擔憂的、近乎嗚咽的急促叫聲。
貓靈瞬間炸毛,靈體光芒急促閃爍:“不好!它說這孩子的父母出差了,家裡那個保姆晚上偷喝酒,醉得不省人事,根本沒發現孩子心臟病發作!它們……它們不是在審判!它們是在求救!在用它們的方式求救!”
藍夢瞬間反應過來,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機,立刻撥打了急救電話,清晰快速地說明了地址和女孩的危急情況。在等待救護車到來的這幾分鐘裡,發生了令人動容乃至淚目的一幕——所有的貓咪,無論是之前威嚴的“法官”,還是憤怒的“控方”,此刻都安靜了下來,它們自發地、默默地圍攏到小雅的身邊,一層又一層,用自己帶著體溫的毛茸茸的身體,緊緊依偎著女孩冰冷的小小身軀,試圖為她驅散寒冷。上百隻貓同時發出的、低沉而溫柔的呼嚕聲,彙聚成一股奇異的、充滿安撫與治愈力量的聲浪,籠罩著昏迷的女孩,仿佛在進行一場生命的祈禱。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小區的寂靜。醫護人員迅速將小雅抬上擔架,進行緊急吸氧。隨車醫生檢查後,臉色凝重地對藍夢和老李說:“太險了!這是急性心衰發作!再晚上十到十五分鐘,恐怕就……你們發現得太及時了!真是萬幸!”
第二天,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般傳遍了整個“幸福家園”小區。僥幸逃過一劫、病情穩定下來的小雅,在聞訊趕回、後怕不已的父母陪伴下,來到了中心花園。他們帶來了極其豐盛的、各式各樣的貓糧、貓罐頭和新鮮魚肉,堆成了小山,以表達對貓群救命之恩的感激。
而那隻獨眼的老橘貓“法官”,這一次,沒有躲在遠處,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戒備。它靜靜地蹲坐在花壇邊,看著小雅和她父母。當小雅怯生生地、帶著無比的感激伸出手,想要撫摸它時,它猶豫了一下,最終,緩緩地、主動地將自己的頭頂,湊近了女孩溫熱的小手,喉嚨裡發出了滿足而溫柔的呼嚕聲。這是它第一次,允許一個人類如此親近自己。
從此以後,“幸福家園”小區的流浪貓群,似乎徹底卸下了“午夜法庭”的職責。它們依舊生活在小區裡,但與居民的關係發生了微妙而深刻的變化。它們不再需要以那種驚世駭俗的方式來“維護正義”、懲戒惡行,因為所有的居民,都從那次事件中,真切地領悟到了何為生命的尊嚴,何為善意的回響。它們成為了小區默契的守護者,而居民們也學會了,如何去尊重、去關愛這些與自己共享同一片家園的、無聲的鄰居。
貓靈凝視著項鏈上最新凝聚的那一顆星塵——這一次,它散發出的是如同春日陽光般溫暖、明亮的金色光芒,核心躍動著公正與秩序的律動,外層則包裹著一層因慈悲與救贖而產生的、柔和而聖潔的乳白色光暈。
“第一百三十八顆了。”它輕聲說道,聲音裡不再有往日的戲謔,而是帶著一種沉靜的感悟,“有時候,衡量世間公義的尺度,並非一定需要白紙黑字的律法條文。一顆明辨是非、懷抱悲憫的公正之心,縱使存在於最微末的生命之中,亦能綻放出照耀黑暗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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