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數據分析揭示出的圖景是駭人而清晰的，尤其是關於魏長山那與其家庭合法收入完全無法匹配的海外資產與奢靡消費。悉尼的濱海彆墅、加州的葡萄酒莊園、私人飛機出行、數百萬的名表……這些由冰冷的數據點和算法關聯所勾勒出的畫麵，強烈地指向了隱藏在合法外衣下的巨額腐敗。然而，正如老陳所擔憂的，在缺乏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這些發現更像是一份充滿說服力的“內部參考”，卻無法成為刺向腐敗分子的法律利劍。
“數據給了我們方向和信心，但法庭需要的是證據，是能夠形成完整閉環、經得起任何質疑的鐵證。”趙曉穎在團隊內部會議上，語氣凝重地指出了當前麵臨的最大瓶頸，“尤其是涉及境外資產和消費，取證難度極大，而且極其敏感。我們必須啟動‘海外取證’程序，但這絕非易事。”
海外取證，對於趙曉穎這樣一個地方媒體的調查記者團隊而言，無異於一場需要跨越重重關山的遠征。他們缺乏執法機構的強製力，沒有國際司法協作的正式渠道，每一步都麵臨著法律、文化、語言和安全的巨大挑戰。
“魏長山在悉尼的房產和他在加州的莊園，是重中之重。”趙曉穎指著屏幕上那兩處被衛星地圖標記出的奢華產業，“如果能確認這些資產的實際所有權歸屬於他，並且購房資金與清州的產業扶持基金存在無可辯駁的關聯，那將是突破性的進展。”
“難度太大了。”老陳眉頭緊鎖，“房產登記在他人或離岸公司名下，資金流轉經過多層複雜清洗，我們的人在國外沒有執法權，連靠近調查都可能麵臨法律風險。”
“正麵強攻不行，我們就迂回。”趙曉穎的目光投向小林，“小林，你之前提到，通過一些特定的商業數據服務和公開記錄搜索，獲取了部分海外資產信息。有沒有可能，通過這些渠道，或者尋找可靠的、專業的國際調查機構或私家偵探進行合作？”
小林扶了扶眼鏡，顯然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穎姐，商業數據服務能提供的基本上是宏觀的、索引性的信息，比如房產地址、交易曆史如果公開）、持有公司名稱等。但要拿到具體的產權文件、購房合同、資金流水，這些屬於高度隱私，需要通過當地合法的法律程序，比如申請法院令狀，或者由有權機關發起國際司法協助。我們作為媒體，幾乎沒有可能。”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尋找可靠的國際調查機構是一條可行的路徑。這類機構通常在當地擁有深厚的人脈網絡和合法的調查手段，他們可以通過訪問公開檔案、訪談相關知情人如房產經紀人、鄰居、社區管理人員）、甚至利用合法的商業調查技巧，獲取更多深度信息。當然，費用會非常高昂，而且存在信息不對稱的風險，我們無法完全掌控調查過程。”
“費用問題我來想辦法。”趙曉穎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可以動用一些調查項目的備用金，必要時，我可以向報社申請特殊經費，或者……尋求一些外部支持。”她想到了那位曾在關鍵時刻幫助過他們的省報資深編輯，或許他能提供一些渠道或資源。
“另一個突破口，是魏長山那位高調的女友，以及他們在海外的社交圈。”小吳補充道，“她在社交媒體上分享的信息，雖然經過我們之前的分析，但可能還有更多細節可以挖掘。如果能找到他們海外圈子裡的‘突破口’，比如某個對他們不滿的朋友、被解雇的傭人、或者有過業務往來但心存芥蒂的商人，或許能拿到一些內部信息。”
“這是一個思路。”趙曉穎表示讚同，“但操作起來需要極度謹慎，既要避免打草驚蛇，也要防止被對方利用或設置陷阱。我們必須找到絕對可靠的人來執行。”
經過反複權衡和風險評估，趙曉穎做出了一個大膽而謹慎的決定：雙管齊下。
第一條線，由小林負責，尋找並評估可靠的國際調查機構。這項工作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進行。小林通過加密通訊渠道，聯係了數家在國際上頗有聲譽、且有過與中國媒體或機構合作經驗的調查公司。經過反複的背景調查、案例評估和秘密溝通，最終選定了一家總部設在香港，但在澳洲和北美擁有強大網絡和豐富經驗的機構。雙方通過複雜的加密協議和中間人方式建立了聯係，趙曉穎團隊提供了魏長山及其女友的基本信息、已知的資產線索悉尼彆墅地址、加州莊園大致區域、離岸公司名稱等）以及需要重點核實的問題清單：
1.確認悉尼彆墅和加州莊園的實際受益所有人是否為魏長山。
2.儘可能追溯購房資金的來源，尤其是與清州產業基金、昌明科技等企業的關聯。
3.調查魏長山及其女友在海外的主要社交圈、消費習慣及是否有其他未發現的資產。
4.所有調查必須在當地法律框架內進行，確保獲取信息的合法性和後續潛在的可采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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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用確實不菲，幾乎耗儘了團隊所有的備用金，但趙曉穎認為，與可能揭開的黑幕價值相比，這筆投入是必要的。
第二條線，則由趙曉穎親自牽頭，嘗試從魏長山的海外社交圈尋找縫隙。她通過省報的那位資深編輯，輾轉聯係到了一位在悉尼華人社區頗有聲望、且對國內腐敗深惡痛絕的僑領。趙曉穎以匿名的形式僅透露是從事反腐敗調查的記者），向這位僑領提供了魏長山女友在社交媒體上公開的部分信息如參加派對的照片、經常光顧的場所等），請求他利用其在當地的人脈，在不暴露意圖的前提下，側麵了解這對男女在當地的真實情況、口碑以及可能存在的“知情人”。
與此同時，小林和小吳則繼續深度挖掘魏長山女友的社交媒體曆史。他們利用更先進的圖像分析工具，仔細審視每一張照片的細節背景，分析一同出鏡的人物，試圖識彆出他們的身份。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通過比對公開的商務人士資料和校友錄信息，成功識彆出照片中出現的某位華裔富商，該富商的公司恰好與魏長山名下的投資公司有過業務往來。這條線索被立刻補充給了國際調查機構。
等待是焦灼的。與海外溝通存在時差，信息反饋緩慢且充滿不確定性。每一次加密郵件的提示音響起，都會讓團隊成員的心跳加速。
一周後，國際調查機構傳來了第一份初步報告，內容卻讓所有人的心沉了下去。
關於悉尼彆墅：確認該房產目前登記在一家注冊於開曼群島的離岸公司名下，該公司股權結構複雜，經過多層嵌套，最終的實際控製人難以在短時間內查清。調查員通過訪問當地的房產交易記錄公開部分）和訪談社區管理人員得知，該房產平時主要由魏長山的女友居住，偶爾有訪客，但魏長山本人出現的頻率不高。購房資金據稱來自一家瑞士銀行的貸款，但具體資金來源無法核實。調查遇到了堅實的法律和隱私壁壘。
關於加州莊園：情況類似，登記在另一家bvi公司名下，調查員甚至無法進入莊園範圍進行實地觀察，隻能通過無人機在合法空域進行遠距離拍攝提供了幾張模糊的遠景照片）。資金流向同樣成謎。
報告的最後，調查機構委婉地表示，基於目前的信息和合法手段，很難獲取到能夠直接證明魏長山所有權及資金非法來源的關鍵證據，除非能有更明確的線索或啟動官方司法程序。
第一條線，似乎陷入了僵局。
就在失望情緒開始蔓延時，那位悉尼的僑領傳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他通過私人關係，聯係到了一位曾短暫受雇於魏長山女友、擔任其私人購物助理的華人女孩。這個女孩因為無法忍受其苛刻和喜怒無常而辭職，內心積壓了不少怨氣。在僑領的巧妙安排和承諾絕對保護其隱私和安全的前提下，女孩願意透露一些信息。
她證實，魏長山的女友生活極其奢靡，揮金如土，且經常炫耀其男友指魏長山）在國內“能量很大”，“做生意很方便”。她回憶起一個細節：有一次，魏長山女友在購買一枚價值數十萬澳元的鑽石戒指時，曾無意中抱怨過一句：“真麻煩，還得走‘老陳’那邊的賬，額度都快用完了。”“老陳”這個名字，被女孩記了下來。
“老陳？”趙曉穎團隊立刻警覺起來。在清州，與魏長山關係密切，且姓陳的……他們迅速排查，很快鎖定了一個目標——陳克艱，昌明科技的高級副總裁，主要負責資本運作和“外部關係”打理！
“昌明科技＞‘老陳’＞魏長山女友的海外消費！”小吳激動地幾乎要跳起來，“這雖然不是直接證據，但是一條極其寶貴的活線索！它將海外的奢侈消費與國內的具體人物聯係起來了！”
與此同時，小林和小吳對社交媒體照片的深度挖掘也取得了進展。他們發現，魏長山女友曬出的那架私人飛機，並非其長期包租，而是通過一家位於新加坡的飛機租賃公司短期租賃的。而支付租金的，赫然是魏長山名下那家投資公司在香港開設的子公司！
“海外取證雖然沒能拿到房產所有權的鐵證，但這些碎片化的信息——購物助理的證詞、私人飛機的支付記錄——正在一點點地拚湊起來。”趙曉穎看著這些新的線索，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它們與大數據分析的結果相互印證，極大地增強了我們判斷的可信度。更重要的是，它為我們指明了下一步在國內調查的精確方向：重點查陳克艱，查魏長山投資公司的資金往來，特彆是與昌明科技等企業的關係！”
海外取證之路，充滿了荊棘與壁壘，未能一舉拿下決定性的證據。然而，它並非徒勞無功。它像一支深入敵後的偵察小隊，雖然未能攻占核心堡壘，卻帶回了至關重要的地形圖、敵軍布防情報以及可能從內部瓦解敵人的縫隙。這些來自海外的、看似零散的信息，與國內大數據分析的成果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張雖然尚未完全收緊，但已經足以讓隱藏在最深處的“大魚”感到致命威脅的天羅地網。
趙曉穎知道，是時候調整戰略，將海外取證獲得的線索與國內的深入調查結合起來，尋找那個能一舉定乾坤的、位於國內的突破口了。目標，鎖定了陳克艱和魏長山那家看似合規的投資公司。風暴，正在從海外悄然回卷，即將在清州、乃至省城的上空，凝聚起更濃重的雷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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