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取證的第一波回報，雖然未能直接擒獲“巨鯨”，卻如同精準的聲納，探測到了獵物藏身的深海區域，並帶回了關鍵的生物信號——那個連接海外奢靡消費與國內利益輸送的姓名“老陳”昌明科技副總裁陳克艱），以及魏長山投資公司直接支付私人飛機租金的金融痕跡。這些信息，瞬間將原本有些縹緲的數據關聯，拉回到了可以著力調查的現實層麵。
然而，趙曉穎團隊深知，單憑他們一個地方媒體調查記者站的力量，想要撼動可能涉及省級高官的龐然大物，無異於蚍蜉撼樹。海外取證遭遇的法律和隱私壁壘已經證明，麵對精心設計、跨國隱匿的腐敗行為，常規的調查手段顯得力不從心。他們需要更強力的盟友，需要能夠打破國際壁壘、動用合法強製力的權威機構介入。
“是時候了。”趙曉穎看著整合了大數據分析、異常消費線索以及海外碎片化取證結果的綜合報告，對老陳和小林說道，“我們必須將現有情況，向更高層級的、值得信賴的監督機構進行彙報，尋求正式的合作與支持。”
目標被鎖定在兩個方麵：一是具有反腐敗職能的省級以上紀檢監察機關；二是擁有經濟犯罪偵查權和一定國際協作能力的公安機關經偵部門。
但向誰彙報？如何確保信息不被截留、不被泄露？這本身就是一場關乎智慧和信任的考驗。經過縝密分析和借助老陳殘存的某些特殊人脈進行側麵了解，團隊最終選定了一個謹慎的路徑：通過絕對可靠的渠道，將材料同時遞送至省紀委主要領導和公安部經偵局某位以剛正不阿著稱的副局長手中。彙報材料並非完整的調查報告，而是一份高度凝練的《重大腐敗線索情況反映》，重點突出了清州市產業扶持基金存在的係統性風險、關鍵人物劉明坤的疑點、利益輸送樞紐“宏圖文化”的角色，以及最引人矚目的——省委副秘書長魏長明之子魏長山，其明顯異常的海外資產與消費，與清州產業基金之間存在的、經大數據分析和海外初步取證提示的高度關聯性。材料中附上了最具代表性的圖表、時間線對比和海外取證獲得的間接證據如私人飛機支付記錄截圖、購物助理證詞要點等）。
材料送出後的幾天，是在一種混合著希望與焦慮的等待中度過的。每一次電話鈴聲都可能意味著轉機，也可能意味著滅頂之災。
首先傳來反饋的，是公安係統的渠道。那位副局長親自指派了一個精乾的三人小組，以“調研地方經濟犯罪新動向”的名義，秘密抵達清州，與趙曉穎團隊進行了短暫而高效的接觸。
帶隊的是經偵局偵查一處副處長老王，一個目光銳利、經驗豐富的老刑警。在趙曉穎臨時租用的一個安全屋內，老王仔細翻閱了團隊提供的更為詳細的資料，特彆是關於資金流向和魏長山海外消費的部分。
“你們的工作做得很細，很有價值。”老王放下材料，語氣沉穩，但眼神中透露出凝重，“尤其是大數據分析和海外獲取的這些旁證，邏輯鏈很清晰，指向性非常明確。魏長山的問題，確實非常可疑，已經超出了普通經濟犯罪的範疇。”
他話鋒一轉：“但是，你們也要有心理準備。涉及境外取證，程序極其複雜。我們需要通過國際刑警組織渠道，或者依據雙邊司法協助條約，向相關國家提出取證請求。這個過程，短則數月，長則數年，而且對方是否配合、配合到什麼程度，都存在很大變數。尤其是涉及到高級官員親屬，對方在處理時可能會更加…‘謹慎’。”
老王看著趙曉穎：“更重要的是，一旦啟動正式的國際司法協作程序，幾乎不可能完全保密。消息很可能會泄露，打草驚蛇。所以，在獲得確鑿證據、確保能一擊必中之前，上級的意見是，暫時不宜啟動官方的、大規模的海外取證。”
這個反饋像一盆冷水，澆在了眾人心頭。官方的謹慎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也意味著，短期內難以從海外獲得決定性的鐵證。
“那……我們目前這些線索……”老陳有些不甘心地問。
“國內的線索，我們可以接手，並立即展開調查。”老王肯定地說，“昌明科技、陳克艱、‘宏圖文化’、劉明坤……這些人和企業，將成為我們下一步偵查的重點。我們會動用專業手段，對他們的資金流水、通訊聯絡、社會關係進行深入排查。至於魏長山在國內的投資公司和資金往來，我們也會納入監控範圍。隻要他們在國內有任何動作，就難逃法網。”
這總算是一個積極的信號。意味著針對清州本土利益鏈條的調查，將升級為由國家力量主導的專業偵查，力度和效率將不可同日而語。
幾乎在同一時間，省紀委的渠道也傳來了消息。反饋相對更為原則和宏觀，但態度明確：高度重視反映的問題，已按程序將魏長明副秘書長相關問題線索上報中央紀委有關部門，並指示清州市紀委對產業扶持基金問題、劉明坤等人立案審查。省紀委的同誌特彆強調：“反腐敗沒有禁區，無論涉及到誰，都會一查到底。請相信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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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的大門已經打開，權威的力量開始介入。然而，正如老王所預警的，阻力和反製，也以更隱蔽、更凶猛的方式悄然襲來。
就在公安部經偵小組秘密開展工作後的第四天，小林負責監控的網絡係統發出了刺耳的警報。
“穎姐！陳哥！出事了！”小林的聲音帶著一絲驚慌，“我們之前使用的幾個用於海外聯絡和資料傳輸的加密郵箱和雲存儲賬戶，遭到高強度、專業化的網絡攻擊！對方試圖破解密碼和入侵！”
團隊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那些賬戶裡，存儲著大量原始數據、分析過程、以及與海外調查機構、悉尼僑領的通信記錄！雖然核心證據已經轉移，但如果這些背景資料泄露，不僅會暴露他們的調查進度和方法，更可能危及海外協助人員的安全！
幸好小林早有防備，使用了最高級彆的加密措施並設置了多重報警和自毀程序。攻擊持續了數小時，最終未能得逞，但其專業性和針對性，讓所有人都驚出一身冷汗。
“他們察覺到了！”趙曉穎臉色凝重，“而且反應如此迅速、手段如此專業，這絕不是劉明坤那個級彆能調動的能力。我們的對手，比想象的更警覺，能量也更大。”
網絡攻擊僅僅是開始。
第二天，老陳接到了一位在省裡某要害部門工作的老朋友的秘密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壓得很低，充滿關切和警告：“老陳，你是不是摻和了清州那邊的事情？聽我一句勸，趕緊收手！水太深了！最近上麵風向有點不對，有人放話出來，要‘整頓規範輿論監督’，尤其點名了一些‘捕風捉影、乾擾經濟建設’的調查報道。你們……好自為之！”
緊接著，趙曉穎接到了報社總編的電話。總編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和無奈：“曉穎啊，我知道你有你的追求和堅持。但是，社裡剛剛接到上級宣傳部門的‘提醒’，要求我們加強對記者站的管理，特彆是涉及敏感經濟議題的報道，必須慎之又慎，要‘幫忙不添亂’。你那個關於產業基金的調研，是不是先放一放？或者……轉向一些更積極的、正麵宣傳的題材？”
壓力，如同無形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網絡攻擊、內部警告、行政施壓……對手顯然已經意識到調查升級的危險，正在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資源，構築防線，甚至發起反擊，企圖將危險的苗頭扼殺在搖籃裡。
合作的陽光剛剛透出一絲縫隙，厚重的阻力烏雲便已滾滾而來。
“他們害怕了。”趙曉穎在團隊內部會議上，麵對有些低落的士氣，斬釘截鐵地說，“他們越是瘋狂地反撲，越是證明我們打到了他們的七寸！網絡攻擊說明他們狗急跳牆，內部警告說明他們想從內部瓦解我們，行政施壓說明他們試圖切斷我們的平台和支持！但這恰恰暴露了他們的虛弱！”
她看著並肩作戰的夥伴：“公安和紀委的同誌已經在行動，這是國家力量，不是他們能夠輕易阻擋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頂住壓力，堅守崗位，同時更加注意策略和保護自己。小林，立刻升級所有安全措施，啟用備用通信方案。老陳，您和公安的同誌保持緊密對接，全力配合他們的調查。小吳，繼續關注基層動向，但方式要更隱蔽。總編那邊的壓力，我來頂住！”
海外取證引來的合作與阻力，如同一枚硬幣的兩麵。權威機構的介入帶來了希望和更強的力量，但也如同投入靜湖的巨石，徹底驚動了盤踞在深處的龐然大物，引發了凶猛的反撲。趙曉穎團隊仿佛一夜之間，從隱秘的調查者，變成了風暴眼中的堅守者。前路更加凶險，但他們沒有退路。這是一場正義與腐敗的角力，一場毅力與權力的賽跑。在合作與阻力的激烈碰撞中，最終的勝負，取決於誰能堅持到最後一刻，誰能抓住那稍縱即逝的致命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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