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116年8月30日,盛夏的蟬鳴在長安京上空戛然而止,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
帝國皇宮的飛簷刺破如血的晚霞,帝國第九位皇帝蔣先念停止了呼吸。整個長安京瞬間被投入冰火交織的煉獄——宮牆外是鋪天蓋地的白幡與慟哭,宮牆內的金磚卻暗湧著權欲與無聲的廝殺。
這個曾令大陸上各國聞風喪膽的龐然大物,此刻卻像被蛀空的千年巨樹般搖搖欲墜。
蔣先念在位的十年,是整個帝國曆史上最黑暗的十年。他坐擁其父——文治武功雙全的帝國武皇帝留下的強盛基業,卻隻用十年光陰,便將其揮霍殆儘,令曾經瑟瑟發抖的鄰邦如北明、大金、羅斯等,眼中重新燃起了野心的火光。
後世史家司馬秦在《新曆紀元》中的評語如同刻在恥辱柱上的判詞:“恃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諛……大興土木,廣納後宮,困竭民力……怠棄國政……自古人君玩物而喪誌,縱欲而敗度,鮮不亡者,先念甚焉!”因此,這位諡號為“湣”的皇帝,被後世稱為“湣帝”。
他任用奸佞何平為相,為滿足窮奢極欲而掏空國庫,又瘋狂加稅,致使民不聊生,叛亂四起,國力急劇衰弱。然而,昏聵如他,卻做出了兩個至關重要的決定,為帝國保留了最後的中興火種:其一,他力排奸臣讒言,始終信任並重用有著“帝國支柱”之稱的名將方先覺,甚至為他親題匾額,更封其為大元帥總領軍務;其二,他生了一個好兒子——太子蔣毅,其能力與擔當,讓絕望中的帝國臣民依稀看到了未來的微光。
……
蔣先念駕崩的消息,如同投入北明朝堂的一顆驚雷,瞬間引爆了本就因“第四次齊魯戰役”慘敗而洶湧的暗流。
臨淩倉惶撤軍,放棄浴血奪占的齊魯土地,退回吳郡休整。這場慘敗,讓北明國內對於是否繼續對帝國用兵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分歧。參眾兩院中,質疑的聲浪洶湧澎湃。
近幾十年來,北明違反其“海權立國”的傳統,不斷在陸地上與強大的帝國死磕,耗費了海量的人力物力,卻收效甚微,甚至損兵折將。即便曾經是最堅定的主戰派議員,此刻也開始動搖,懷疑這種以卵擊石的戰略是否真的明智?
萬幸的是,在與帝國陸地爭鋒的同時,北明在海外的擴張並未停滯,國力仍在穩步提升。這些海外戰果,勉強支撐著兩院議長穩住局麵。然而,失敗的陰影已然投下,權力的天平開始微妙傾斜。帝都深宮之中,已有低語在背地裡流轉:或許,那位以文學、沉穩著稱的二皇子劉順,才是更適合的儲君人選?
清海河的慘敗,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劉武的心口。這是他一生的奇恥大辱!帝都那些蠅營狗苟的議論,他毫不在意。他的眼中隻有恥辱,隻有複仇!他需要用敵人的鮮血和一場無可辯駁的大勝,來洗刷這汙點,重新鑄就他的威望。他深知,他的路布滿荊棘,不僅要戰勝外敵,更要贏得朝堂和民心。這一次,他絕不容許失敗!
公元116年9月5日。
當帝國的神經已被西北特轄區和東南特轄區的叛亂撕扯得疲憊不堪、焦頭爛額之際,齊魯行省初秋的邊境線上,一場醞釀已久的風暴,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
初秋的燥熱如同黏膩的油脂,糊在帝國邊境士兵的鐵甲上。
哨塔悶熱的好像蒸籠。
王二狗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月光下泛著冷光的鐵絲網在他眼中扭曲變形,恍惚間竟像是宮中美人發髻上搖曳的金步搖。
“這鬼天氣。他娘的蚊子比北明的箭還毒!”他煩躁地扯開領口,露出被叮得紅腫的胸膛。
一旁的張鐵頭嗤笑著吐出嘴裡的草根:“齊魯的秋老虎專咬你們這些北方來的蠻子,等過了霜降……”
話音戛然而止。
一種細微卻令人心悸的震顫,如同地底蘇醒的巨獸,順著腳掌猛地竄上脊柱!了望塔頂沉寂的銅鈴,突然無風自動,發出清脆而詭異的叮當聲!
“不對!”經驗最老的哨長臉色劇變,猛地躍起,將望遠鏡死死貼向眼眶。就在鏡片聚焦的刹那——
“咻——!”
一支箭矢,撕裂空氣的尖嘯聲未絕,已經像毒蛇般精準地穿透了他的眉心!紅白之物在王二狗眼前炸開,溫熱的液體糊了他一臉。他僵在原地,瞳孔因極度驚駭而放大,恍惚間,他看到遙遠的地平線——裂開了!
無數跳躍的鬼火,在濃重的夜色中依次綻放,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如同冥府洞開,萬千引魂燈驟然點亮!
“敵——襲——!!!”淒厲到變調的嘶吼終於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王二狗連滾帶爬地撲向警鐘,用儘全身力氣撞去!
“咚——!咚——!咚——!”
沉悶的鐘聲在寂靜的夜裡傳開,但還是太遲了。
幾乎在鐘聲響起的同時,黑暗深處傳來了悶雷般的轟鳴!那不是天際的雷霆,而是數千匹戰馬裹著厚厚棉布的馬蹄踏碎大地發出的死亡低吟!是無數鐵甲摩擦時彙聚成了令人牙酸的金屬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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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帝國士兵驚恐的目光中,初升的秋月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陡然擦亮!
最前排的北明騎兵猛地扯開覆蓋全身的黑色披風!
“唰——!”
雪亮的彎刀瞬間出鞘,映照出漫天冰冷的星河!他們如同掙脫了地獄枷鎖的凶獸群,馬蹄狂暴地踏碎象征邊境的鐵絲網,發出刺耳的斷裂聲!王二狗在絕望中終於看清了衝在最前方那猙獰麵甲上刻印的圖騰——一隻在烈焰中振翅欲飛的金色鳳凰!
這是為此次戰役特製的遊騎兵標誌!
“北明的軍隊!他們又回來了!!”張鐵頭發出瀕死的慘叫,但聲音瞬間被淹沒在鋼鐵洪流的咆哮中。
王二狗絕望地揮刀,砍向第一個躍入壕溝的騎兵馬腿。戰馬哀鳴著倒下,卻將他重重壓在身下。胸腔碎裂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他最後看到的畫麵,是無數雙鑲嵌著鐵釘的馬靴,冷酷無情地踏過同袍支離破碎的殘軀,發出令人作嘔的噗嗤聲……
大地儘頭,那悶雷般的轟鳴終於化作撕裂夜空的咆哮!地平線的另一端,點點幽藍的鬼火驟然膨脹、連成一片,化作一道致命的鋼鐵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勢,狠狠撞向帝國搖搖欲墜的防線!目標直指——齊魯腹地!
此時此刻,帝國士兵們才從驚愕中反應過來,沒想到北明在經曆清海河慘敗後,竟然還能以如此狂暴的姿態,卷土重來!
夜色,是這支複仇之師最好的掩護。龐大的騎兵集群如同暗夜中奔湧的鋼鐵潮水。人披玄甲,馬覆黑布,連鋒利的武器都用黑布緊緊包裹,杜絕了一切可能暴露行蹤的反光。他們沉默地穿越黑暗,如同死神無聲的鐮刀。
直到他們如同幽靈般出現在帝國陣地前沿,直到那象征死亡的鳳凰標誌在月光下清晰可辨——
“撕——啦!”
炎思衡一馬當先,手中長刀劃破夜空,率先扯下了包裹武器的黑布!如同一個無聲的信號,身後數千騎兵同時動作!
刹那間,月光下寒芒爆閃!無數冰冷的刀鋒反射著清冷的月光,彙聚成一片令人膽寒的死亡光海!他們不再隱藏,他們就是撕裂黑暗的利刃!
“遊騎兵——!殺!!!”炎思衡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瞬間點燃了所有騎兵壓抑已久的狂暴殺意!
“殺——!!!”
震天的怒吼壓過了風聲!遊騎兵猩紅戰旗在夜風中獵獵狂舞,宣告著這支從地獄歸來的鐵血之師,帶著複仇的烈焰,重新踏上了齊魯的土地!
騎兵的衝擊迅疾如電,狂暴如颶風!陣地上的帝國步兵甚至來不及集結成有效的防禦陣型,便被這鋼鐵洪流狠狠撞碎、撕裂、踐踏!僅僅一個衝鋒,看似堅固的帝國邊境防線便如同朽木般崩塌!黑色的洪流毫不停歇,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向著燈火稀疏的後方城鎮,狂飆突進!
……
舒州城。
城頭哨塔的狼煙剛剛掙紮著升起一縷青煙,但烽火台值守的士兵正圍在賭桌前,為最後幾枚銅板殺紅了眼。
當渾身浴血的傳令兵跌跌撞撞撞開中軍營門時,守備隊的總指揮大人正醉眼朦朧地摟著舞姬柔軟的腰肢,手指不規矩地探入薄紗之內,引來陣陣嬌嗔。
“將……將軍!北明……北明人殺回來了!”
“哐當!”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總指揮猛地推開懷中女子,力道之大,讓她慘叫著撞在桌角,肋骨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放屁!”他醉醺醺地咆哮,金絲軟甲下的肥肉因憤怒而顫抖,“那幫喪家犬前不久剛在清海河喂了王八!哪來的膽子……呃!”
突然,一聲仿佛來自地獄的轟鳴,打斷了他的怒吼。整個廳堂都在震動!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沾滿了他華貴的金絲軟甲。
他踉蹌著衝到窗邊,推開沉重的木窗——
視野儘頭,大地在燃燒!
不,是黑色的潮水!這是無數玄甲騎兵組成的黑色潮水,正以排山倒海之勢,漫過原野,向著舒州城洶湧撲來!月光下,那猙獰的刀光,刺得他雙眼生疼!
炎思衡一馬當先衝在鋒矢的最尖端,麵甲下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鎖定著舒州城頭那麵獵獵作響的帝國軍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後數千輕騎那如同岩漿般沸騰的殺意!這些從清海河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漢子,每一個毛孔都浸透著袍澤的鮮血,每一個細胞都在嘶吼著複仇!這一刻,他們等了太久!
“換槊——!”炎思衡一聲暴喝,聲震四野!
“唰!”騎兵陣中齊刷刷的動作,馬刀被掛回馬鞍,丈八長的沉重馬槊被擎在手中!一片鋼鐵叢林驟然前傾,鋒利的槊尖在月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寒芒!
護城河上的吊橋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剛升起不到一半!稀疏的箭雨從城頭落下,叮叮當當地打在鎧甲上,卻無法阻擋這決死的洪流!
“轟——!!!”
巨大的撞擊聲震耳欲聾!沉重的城門在馬槊和狂暴的衝擊力下,木屑橫飛!城門內側的帝國士兵被巨大的力量撞得吐血倒飛!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鏽味混雜著塵土撲麵而來!炎思衡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味道他刻骨銘心——清海河畔,正是這種味道浸透了他每一個倒下的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