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部會議廳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炎思衡掌心滲出的鮮血,“嗒……嗒……”滴落在光可鑒人的烏木桌麵,聲音不大,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頭。李永肅那張因怨毒而扭曲的臉,在鮮血的映襯下顯得愈發猙獰可笑。他身後的爪牙們,按著刀柄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剛才的凶戾氣焰被那捏碎茶杯的凶悍和冰冷的“謝罪”二字徹底澆滅。
“滾。”炎思衡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屍山血海裡淬煉出的煞氣,仿佛北境刮骨的寒風。
李永肅嘴唇哆嗦著,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最終在荀休若戲謔、王朗冰冷、蕭平虎視眈眈的目光下,如同被戳破的皮球,怨毒地剜了炎思衡最後一眼,帶著人灰溜溜地撞開大門,消失在走廊的陰影裡。
“啪!”荀休若吹了個響亮的口哨,懷表鏈甩得嘩嘩作響,“小衡子,幾年不見,這手‘碎杯明誌’玩得挺溜啊?比當年揪我胡子有長進!”他大笑著,仿佛剛才的劍拔弩張隻是場助興表演。
寇循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精光閃爍:“炎總旗果然……性情中人。不過,這會議室的杯子,造價不菲啊……”語氣半是調侃半是試探。
“老子賠!”蕭平大手一揮,絡腮胡子都翹了起來,“就當給思衡接風洗塵了!這血性,才是我北明軍人該有的樣子!不像某些人,隻會躲在陰溝裡放冷箭!”他意有所指地瞥向門口。
王朗則慢條斯理地撫著翡翠扳指,目光落在炎思衡還在滲血的手掌上,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來人,給炎總旗拿金瘡藥和乾淨布巾。”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立刻有侍從無聲而迅速地出現,遞上藥瓶和雪白的布巾。
炎思衡默默接過,動作麻利地處理傷口,冰冷的藥粉灑在綻開的皮肉上,帶來一陣刺辣,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鮮血染紅了半條布巾,被他隨意地團起放在桌角,像一麵猩紅的戰旗殘片。整個過程中,他那雙剛從屍山血海歸來的眼睛,始終平靜得可怕,仿佛剛才捏碎的不是茶杯,而是某個敵人的喉骨。
就在這時——
“陛下駕到——!”
一聲尖利悠長的唱喏,如同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破了會議室裡尚未散儘的硝煙味和血腥氣。緊接著,是沉重、整齊、帶著金屬摩擦聲的皮靴踏地聲,由遠及近,如同戰鼓擂響,敲在每個人的神經上。
轟!
會議室那兩扇厚重的紫檀木大門,被侍立兩側的錦衣衛推開!一股混合著龍涎香、鐵鏽與冬日霜雪般的凜冽氣息,如潮水般洶湧而入!
北明皇帝劉昂,身披玄色大氅,內襯繡著猙獰盤龍的金線常服,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身形並不算特彆魁梧,但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踩在空間的節點上,讓整個大廳的空氣都隨之共振。銀狐裘領在逆光中泛著冷硬的月芒,將他刀削斧鑿般的側臉輪廓襯得更加深邃威嚴。四十餘載沙場淬煉出的帝王威壓,如同無形的山巒,瞬間碾壓了之前所有重臣的氣場。
他身後,緊跟著三道身影,每一步落下都帶著迥異的韻律,卻奇異地與皇帝的步伐融為一體。
左側一人,身上的鎧甲鏗鏘作響,肩甲上猙獰的獸首仿佛要擇人而噬。正是執掌帝國軍部權柄的大司馬——薑衛!他抬手扶正了帽簷壓得很低的軍帽,露出眉骨處一道斜劈至下頜的恐怖刀疤。那道蜈蚣般的疤痕,隨著他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竟似活物般微微蠕動,無聲地訴說著鐵與血的過往。他的目光掠過炎思衡染血的布巾時,微微停頓了一下,旋即移開,但那停頓本身,已是一種無聲的審視。
右側一人,卻讓剛剛因皇帝到來而略有回升的溫度驟然跌至冰點。尚書令董初宰,一身深紫官袍,麵容蒼白,仿佛連呼吸間都帶著霜氣。他細長如竹的手指輕輕拂過身側的椅背,光滑的金屬表麵竟瞬間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當那雙宛如蛇瞳般的眸子掃過全場,最終落在炎思衡身上時,炎思衡隻覺得一股陰寒刺骨的涼意瞬間從脊椎竄上後腦勺,連帶著脖頸的舊傷都隱隱作痛起來。
唯有中間那位,步履從容,臉上帶著春風化雨般的溫和笑意。總理大臣諸葛懷,一身素雅青袍,眼鏡後的目光溫潤平和。他隨手摘下雪白的貂絨手套,那動作優雅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露珠。手套無意間落在炎思衡麵前的桌沿,一股春日溪流般的暖意竟從那手套上隱隱傳來,悄然驅散著董初宰帶來的陰寒。
劉昂徑直走到主位,玄色大氅隨意地解下,拋給身後侍立的錦衣衛統領。他並未立刻落座,目光如兩柄重劍,緩緩掃過全場,最後精準地劈落在炎思衡身上。鑲嵌著帝國疆域圖的穹頂投下細碎光斑,在他眉宇間跳躍,仿佛繪就了一幅無形的猛虎圖騰。
“軍部的會議,什麼時候改了規矩,連遊騎兵的總旗也能列席旁聽了?”
劉昂的聲音不高,低沉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雪原深處狼王的低吼,又似古刹晨鐘在人心頭敲響,每一個字都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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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力如山崩海嘯般襲來!炎思衡下意識地繃緊腰背,正要起身解釋。
一隻帶著金屬涼意的手掌卻重重按在了他的肩頭!荀休若依舊翹著二郎腿,坐姿慵懶,但那隻按在炎思衡肩上的手,卻蘊含著千鈞之力,將他牢牢釘在座位上。冰涼的懷表鏈悄然滑落,纏繞上炎思衡的手腕。
“回陛下,”荀休若的聲音帶著慣有的玩世不恭,眼神卻銳利如刀鋒出鞘,“是臣鬥膽,帶這小家夥來見見世麵。畢竟,齊魯大捷的頭號功臣,總該知道自己的功勳,在這帝都的‘戰場’上,值幾斤幾兩。”
話音剛落!
“喀啦!”
一聲刺耳的脆響!董初宰麵前那隻冒著熱氣的青玉茶盞,毫無征兆地裂開數道冰紋!冰冷的茶水順著裂紋滲出,瞬間在烏木桌麵上凍結成一片薄冰!
“都察使真是好大的威風!”董初宰的聲音比北境的寒風還要冷硬刺骨。他細長的手指蘸著冰冷的茶水,在布滿冰霜的桌麵上緩緩畫出一個詭異扭曲的符咒,指尖所過之處,冰霜更厚。
“樞密院七十二條鐵律,擅帶外將進入軍部機密會議者,按律當以叛國論處,可當場格殺!荀大人,你是要替這小輩,試試我帝國的軍法的刀夠不夠鋒利嗎?”
纏繞在炎思衡手腕上的懷表鏈驟然繃緊!冰冷的金屬深深勒進皮肉,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炎思衡能清晰地感受到荀休若壓抑在平靜表象下的滔天怒火和磅礴殺氣,如同暴風雪來臨前死寂的冰原,越是平靜,越是致命!他毫不懷疑,隻要董初宰再敢逼近一步,這位無法無天的都察使會毫不猶豫地暴起殺人!
“董尚書消消氣,這茶怕是路上受了寒氣。”一直笑吟吟的諸葛懷突然伸出手,輕輕按在董初宰的手背上。一股肉眼可見的溫潤白氣,瞬間從他掌心湧出,沿著董初宰的手臂蔓延而上!董初宰指尖的冰寒之氣仿佛遇到了克星,滋滋作響,迅速消融。那杯裂開的冰茶,竟在幾個呼吸間被重新煮沸,白汽蒸騰!
“來人,給尚書令大人換盞新的君山銀針,用後山溫泉水沏。”
劉昂饒有興致地看著這無聲卻凶險萬分的交鋒,仿佛在欣賞一場精彩的角鬥。他指節在桌麵巨幅疆域圖——南部那片浩瀚的海洋及零星島嶼的位置上,輕輕叩擊著。當侍從捧著滾燙的新茶進來時,他忽然抬眸,目光再次鎖定了炎思衡。
“小炎將軍。”聲音不高,卻像重錘砸在炎思衡心口。
炎思衡猛地站起,軍靴後跟“哢”地一聲並攏,發出金鐵交鳴般的脆響:“末將在!”
“舒州城頭,那麵插在帝國守備府最高處的遊騎兵戰旗,”劉昂的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追憶,“是你親手插上去的?”
“回陛下!是!”炎思衡聲音洪亮,擲地有聲。
“旗杆入土,”劉昂的指尖在桌麵上輕輕一點,“有三寸七分深,對嗎?”
炎思衡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那天城破,他帶著滿身血汙,將沉重的旗杆狠狠插進青石板與夯土的縫隙,那入土的深度,連當時緊隨其後的張文遠都未曾留意!這細微到極致的細節,遠在帝都深宮的皇帝陛下,如何得知?!
“好!很好!”劉昂突然朗聲大笑,笑聲如驚雷滾過大廳,震得水晶吊燈微微晃動,先前的凝重壓抑被這豪邁的笑聲一掃而空!
“果然虎父無犬子!江山代有才人出!難怪王朗那老狐狸天天在朕耳邊嗡嗡,說炎家的小子如何了得!炎思衡,你沒給你爹晉國公丟臉!也沒給朕的北明丟臉!”他大手一揮,指向長桌末端一張空著的雕花座椅,“坐著聽!今天的議題,跟你們這些在前線拚命的將士,息息相關!”
董初宰握著重新斟滿熱茶的青玉盞,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杯壁瞬間又凝結出一層薄霜。
炎思衡依言落座,堅硬的椅背抵住繃緊的脊梁。他能清晰地聽到身旁荀休若用幾乎隻有兩人能聞的氣聲冷笑:“哼,老東西的寒冰勁又精進了幾分,可惜碰上了諸葛老狐狸的‘春風化雨’。”
會議在一種更加微妙卻又暗流洶湧的氣氛中正式拉開帷幕。
當參議院議長王朗展開手中那份邊緣浸染著陳舊暗褐色汙漬炎思衡一眼便認出那是乾涸的血跡)的羊皮卷軸時,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再次彌漫在充斥著權力氣息的會議室裡。
“陛下,諸位大人,”王朗的聲音平緩卻帶著沉重的穿透力,“自陛下登基以來,四次齊魯戰役,前後曆時七年,陣亡將士撫恤、軍械糧草損耗、撫民安境支出……累計耗費國庫白銀二十九億七千餘萬兩!雖然新近大捷,與帝國達成和約,對方承諾賠付部分戰爭損失,但是陣亡將士的撫恤金,仍有高達三成未能發放到位!無數孤兒寡母嗷嗷待哺,家中頂梁柱卻已經埋骨他鄉!”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尤其在軍部幾位將領臉上停留,“參議院一致認為,當務之急,是休養生息,整頓內政,安撫陣亡將士的遺屬,全力恢複民生!絕不可再輕啟戰事,重蹈清海河之覆轍!應竭力避免與帝國再起大規模戰事!此乃國之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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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養生息?”王朗話音剛落,董初宰冰冷的聲音立刻響起,如同冰錐刺破平靜的水麵。
“王議長此言差矣!這是婦人之仁,坐失良機!”他站起身,朝劉昂行了一禮後,手指直指牆壁上巨幅疆域圖上帝國的位置,“如今帝國新帝蔣毅倉促繼位,根基未穩!長安京城內,何平亂黨、前朝勳貴、各方勢力暗流湧動!其東南、西北特轄區叛亂雖然被短暫壓製,但叛軍主力猶在,如同星火燎原,隨時可能複燃!這正是帝國百年未有之內憂外患之際!”
董初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煽動性的狂熱:“此乃天賜良機!正該趁他病,要他命!我北明當厲兵秣馬,集結精銳,再次揮師東進!目標直指齊魯!甚至可更進一步,兵鋒威逼帝國直隸郡!此一戰若成,非但可一雪清海河之恥,更能將齊魯全境徹底納入我北明版圖!斬斷帝國伸向我海疆的利爪!使其元氣大傷,十年內再無東顧之力!此乃千載難逢之機,豈能因區區撫恤錢糧,畏首畏尾,錯失良機?!”
他話音未落,都察使荀休若突然發出一聲極其不合時宜的嗤笑。
“嗤——!”
荀休若翹著二郎腿,手中的懷表“啪”地一聲彈開蓋。
表盤並非尋常的數字,而是精密繁複的星象圖,此刻在吊燈下折射出妖異的光暈。他看也不看董初宰,自顧自地用指尖撥弄著表盤上的微型星辰,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董初宰話音的餘音:
“董尚書這番‘趁他病要他命’的高論,聽著真是熱血沸騰啊。可惜啊……”他拖長了語調,帶著濃濃的嘲諷,“您這情報,怕是比帝都‘醉仙樓’三天前的菜單還要陳舊幾分吧?”
董初宰臉色瞬間一沉:“荀休若!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荀休若啪地合上懷表蓋,抬起頭,那雙總是帶著戲謔的眼睛此刻銳利如鷹隼,直刺董初宰,“意思是,董尚書您,或者您手下那些負責情報的‘酒囊飯袋’,恐怕都被帝國那位‘帝國支柱’方先覺,耍得團團轉!”
他同樣站起身,一股無形的銳氣勃然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