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裹著濃重的腥鹹掠過艾瑟蘭沙灘,殘破的北明戰旗在焦黑的桅杆上耷拉著,浪濤卷起渾濁的血沫,將沙礫染成暗褐色。王梁單膝跪在礁石旁,鎧甲縫隙裡滲出的血水混著海水滴落,他死死攥住半截斷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直到此刻,他仍能聽見叢林深處此起彼伏的哀嚎,那些被箭雨釘在樹乾的年輕麵孔,仿佛還在眼前晃動。
“想笑就笑吧,這次確實是我大意。”他啞著嗓子開口,目光掃過遠處正在清點屍骸的士兵。陳俊背對著他站在灘頭,玄色披風被風扯得獵獵作響,手中染血的戰報正被海鹽浸得字跡模糊。
“我可沒這樣的閒情逸致。”陳俊的聲音冷得像淬過冰,他忽然彎腰拾起一枚崩斷的箭簇,金屬表麵還黏著碎肉,“李典的第三旅團陣亡一半,重傷一千——王梁,你帶進叢林的兩個旅團還剩多少活人?”他轉身時,夕陽將半邊臉鍍成血色,眼底翻湧的怒火幾乎要燒穿王梁的鎧甲。
王梁喉結滾動,沙地上蜿蜒的血痕刺得他眼眶發燙:“第一旅團突圍時損失將近80,……第二旅團的戰馬全成了活靶子,活下來的不過兩千步兵。”他猛地一拳砸向礁石,骨節爆出脆響,“那群杜伊夫根的雜碎!他們早埋伏在樹冠上,箭雨根本避不開——”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陳俊突然厲聲打斷,戰報被他揉成一團砸向海麵,“艾瑟蘭方向出現伏兵,說明我們的作戰計劃大概率已經泄露。加上我們沒能全殲艾瑟蘭的伏兵——這裡距離阿德萊德不過300公裡,那裡的守軍隨時會撲過來!再德爾卡港的杜伊夫根精銳,讓他們知道了我們現在的處境——你難道要等他們把我們碾成肉泥再哭喪嗎!”他一把扯住王梁的領甲,力道大得幾乎將人提起,“聽著——第六師立刻撤回巴布亞,這裡的爛攤子我來收拾!”
王梁瞳孔驟縮,猛地揮開他的手:“放屁!老子的兵還沒死絕!”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染血的額發下青筋暴起,“賈複讓我們進攻艾瑟蘭吸引敵軍,好讓他進攻德爾卡港。現在計劃敗露,你想讓我當逃兵?門都沒有!我反而覺得,現在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時候!”
潮聲陡然死寂。陳俊盯著他漲紅的臉,忽然嗤笑一聲:“莽夫。”他抬腳碾碎一隻被衝上岸的蟹殼,甲胄摩擦聲宛如刀劍相擊,“你以為逞英雄就能洗刷恥辱?第六師現在連馬鐙都湊不齊,拿什麼守住灘頭?用弟兄們的骨頭砌牆嗎!”
海鳥尖嘯著掠過屍堆,王梁渾身發抖,淚水混著血汙在臉上衝出溝壑。他當然知道陳俊是對的——叢林伏擊徹底撕碎了第六師的脊梁,那些被藤蔓纏住咽喉的騎兵,至死都沒能拔出腰間的彎刀。可每當他閉上眼,總能看見那些年輕的小夥子們渾身插滿箭矢仍高舉戰旗的模樣,那嘶啞的“衝鋒”聲像詛咒般在顱腔內回蕩。
“兵力的事……我來想辦法。”陳俊忽然轉身走向擱淺的戰船,靴底踩過浸泡腫脹的屍骸,“但這之前——”他抽出腰間火銃對準海平線,扳機扣動的炸響驚飛一群禿鷲,“杜伊夫根的探子恐怕已經摸清了我們的底細。”
……
驚雷劈裂黑雲,德爾卡港外海的浪峰被炮火染成赤紅。賈複站在旗艦的了望台上,指節死死扣住被硝煙染黑的欄杆——海麵上漂浮著二十餘艘北明戰艦的殘骸,燃燒的桅杆將夜空割裂成破碎的金箔。
“第三波衝鋒隊全滅!”傳令兵踉蹌著撲倒在甲板,半邊臉糊著焦黑的火藥,“他們在海底布置了鐵索陣,纏住了螺旋槳......我們的登陸艦根本近不了身,沒辦法給已經上岸的軍隊提供支援!”
賈複額角青筋暴起。3天前他親率20軍和26軍強攻德爾卡東翼,卻撞上杜伊夫根布設的“龍牙陣”——三百條手腕粗的鐵索橫貫海灣,纏住戰船後立刻被岸上牛群拖向布滿尖樁的淺灘。此刻浪濤中翻湧的不僅是血水,還有北明海軍百年雕琢的艨艟巨艦。
“總指揮!西側26軍的軍旗......倒了!”副官突然嘶吼。賈複猛然轉身,千裡鏡中映出噩夢般的場景:二十六軍引以為傲的玄甲重步兵方陣,正被數百架鐵刺戰車碾成碎肉。這些鑲滿倒刺的雙輪戰車由發狂的犀牛牽引,所過之處骨肉成泥。
“後撤!已經上岸的軍隊全部回船!”賈複的咆哮混在戰鼓聲中,卻見傳令兵顫抖著舉起染血的密函——正是王梁與陳俊那封用火藥與血書寫的求援信。
……
火漆封印的羊皮卷在燭光下泛著幽光,賈複的指尖撫過卷軸邊緣凝結的血痂。當他展開戰報時,海風突然灌入軍帳,將懸掛的青銅燈台吹得叮當作響。
“總指揮鈞鑒:
遊騎兵第六、第七師已於今日奪取艾瑟蘭灘頭陣地,但卻突遭杜伊夫根皇家衛隊伏擊——”賈複的瞳孔驟然收縮,鵝毛筆杆在“皇位衛隊”四個字上劃出深深凹痕。那是杜伊夫根大公的宮廷禁衛軍,按照樞密院提供的情報,是本應該前往德爾卡港進行協防,沒想到竟然會在艾瑟蘭的沙灘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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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軍猜測,敵軍已經提前得知了情況,才會做出安排。”卷軸上的墨跡突然暈染開,似是書寫者暴怒之下砸碎了硯台,“第六師殘部隻剩約3600人,第七師傷亡不大,現兩師殘部據守艾瑟蘭沙灘,依托登陸艦構築防線,但——”
燭火突然爆出燈花,賈複的視線死死釘在下一行:“從戰俘口中得知,阿德萊德有10萬守軍隨時可以出兵艾瑟蘭,德爾卡港的30萬大軍也可以隨時通過鐵路支援阿德萊德。”他猛地攥緊卷軸,羊皮紙發出不堪重負的嘶啦聲。地圖上象征艾瑟蘭的青銅城徽正在他掌心扭曲變形,仿佛被無形巨力揉捏的玩具。
參謀官瞥見主帥頸側跳動的青筋,悄然後退半步。
“......懇請總指揮即刻調遣23軍星夜馳援。”最後的朱砂印鑒宛如凝固的血滴,“若5日內不見援軍,艾瑟蘭恐成北明遊騎兵的埋骨之地——遊騎兵第六師總旗王梁、第七師總旗陳俊,血書於破曉時分。”
驚雷劈落海麵,照亮賈複眼底翻湧的殺意。他忽然反手抽出佩劍,劍鋒劈開懸掛的沙盤鎖鏈,“先行退往紐特島再從長計議。”
……
驚雷在鉛雲間撕開裂口,第一艦隊的旗艦“誌成號”拖著濃煙撞上無名島的礁盤。海水裹著焦黑的船板湧上沙灘,二十軍殘兵跪在泥濘中嘔吐——他們的鎧甲縫隙裡嵌著人肉碎末,那是被杜伊夫根鐵刺戰車碾碎的袍澤。
“各部彙報損失情況,抓緊時間修理的艦隻和救治傷員,至於無法修理的艦隻,用殘骸壘成掩體!”賈複一腳踹翻癱軟的旗手,染血的佩劍指向島心岩洞,“弩炮架和火炮全部架到高處!再讓斥候把島上每一寸地皮翻過來——”他嗓音突然卡住,喉結滾動著咽下腥甜。
……
鹹澀的海風裹著硝煙灌進岩洞,賈複盯著信使被火把映得忽明忽暗的臉,喉間鐵鏽味更重了。他忽然抓起佩劍割斷半截披風,沾著炭灰在猩紅布料上疾書:“告訴景丹,我要他率領23軍的第二、第三旅團3天內抵達紐特島。第一旅團去艾瑟蘭支援遊騎兵第六師、第七師——如果王梁那兩個蠢貨還沒被做成人皮戰鼓的話;再令遊騎兵第三、五、八師,放開手腳,給我再最短時間內攻占特恩蘭特。”
信使剛要伸手接令,劍鋒突然抵住他咽喉。賈複布滿血絲的眼睛湊近,瞳孔裡跳動著癲狂的火星:“告訴炎思衡,讓他趕緊出兵黎凡特,要是他敢在巴布亞多耽擱半天......”劍尖劃過信使脖頸滲出血珠,“我就要他的頭蓋骨當夜壺!”
船隻架起風帆的聲音被淹沒在漲潮聲中,賈複突然踉蹌著扶住岩壁。掌心黏膩的觸感讓他低頭——石縫裡滲出暗紅液體,竟是從上層岩洞淌下來的傷兵血水。
“將軍!”渾身纏著繃帶的副官撞開藤蔓衝進來,“西側礁石灘發現杜伊夫根的偵察船!”
賈複猛地扯過燭台砸向岩壁,迸濺的火油在洞窟裡燒出猙獰黑影:“讓炮營把剩下的炮彈全砸過去!這片海域的魚蝦——”他嘶啞的嗓音混著洞頂滴水聲,“都彆想看到明天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