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思衡所說的每一個字,他都懂。那些對國力、對軍力的憂慮,同樣讓老帥憂心忡忡。他和薑衛以及軍部的那些老家夥,在劉昂麵前不知爭論過多少次,剖析過多少風險,試圖讓劉昂暫緩這充滿瘋狂的計劃。
但,所有的爭論、所有的憂慮,都化作一聲沉重得歎息,從他胸膛深處溢出。
“我知道。”炎俊熙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無奈,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你說的這些,為父又何嘗不知?何嘗沒有在陛下麵前據理力爭?甚至不止一次。”
他疲憊地揉了揉緊鎖的眉心,“但陛下意誌堅定,此戰再無回頭的可能。‘龍騎兵’計劃,已非謀劃,而是國策!我等身為臣子,隻能按旨行事,竭儘所能,去賭那一線生機!”
那聲音裡透出的無力感,深深淹沒了炎思衡。
他看著父親鬢角的風霜,看著這位曾經為北明揮斥方遒的老帥,為北明執掌重鎮的總督眼中深藏的無奈,一股巨大的悲涼瞬間淹沒了他。個人的意誌,在戰爭隆隆向前的巨輪下,是如此的渺小與脆弱!
炎俊熙似乎不願再沉浸於這沉重的無奈,他強行挺直了脊背,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轉向炎思衡,“北島!思衡,你的根基在北島!這才是陛下真正的深意!”
他指向向地圖上那片孤懸海外的“北島行省”。
“北島雖然遠離中樞,地方不大,卻是陛下棋盤上至關重要的一枚活子!聖洛邦聯的戰爭雖然各方損失慘重,但唯有北島,因平定迅速,它的工業根基保存的最為完好!陛下已秘密下令,將在北島興建大型船塢、戰艦修理廠,並遷移、新建一係列核心軍械工坊!那裡,將成為支撐‘龍騎兵’計劃的另一個心臟!”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炎思衡:“你出任總督,肩上擔子之重,遠非開疆拓土可比!那是要你在一片蠻荒與廢墟之上,用最短的時間,打造出一個穩固的後方,一個能輸血的戰爭堡壘!”
炎思衡心頭劇震。北島的戰略地位,被父親如此清晰地剖析出來,遠超他之前的認知!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瞬間壓過了部分憂慮。
炎思衡眉頭緊鎖,聲音略顯焦慮:“可是父親,軍事布防、戰場廝殺,我自問不懼。但治理地方,安撫民生,梳理政務,開源節流……這些事,我……”他頓了頓,“雖然有文若、休昭、長文他們,但我們終究還是太年輕了,紙上談兵容易,真要實打實治理一方、平衡萬民,我們……都還缺乏經驗。北島百廢待興,如今更肩負陛下重托,若有差池,不僅愧對陛下信任,更恐動搖前線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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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俊熙看著兒子眼底憂思,眼底掠過一絲欣慰。他大手一揮,動作依舊果決,但語氣卻比剛才柔和了幾分:
“你能考慮到這些細節,更說明北島這段日子沒白曆練!你在北島所做的一切,屯田、安民、修海防、開礦脈……樁樁件件,我都看在眼裡。做得不錯,思衡,尤其是撫平特恩蘭特舊民之心,這是長治久安根基,就說明你並非隻知道殺戮破壞的莽夫。”
但他又突然話鋒一轉,“但,你的才華,終究還是在軍事!運籌帷幄,決勝千裡,是刻在你血脈裡的天賦。至於處理政務,雖有小成,卻遠未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荀文若謀略深遠,董休昭精於算計,陳長文實務乾練,都人中俊傑。可惜,他們與你一樣,太年輕了!年輕,便意味著根基淺、火候欠、易被浮華表象或是繁複詭局所迷惑。北島這副擔子,光靠你們幾個年輕人硬扛,不行!”
“因此,我已經為你鋪好前路。法孝直、沮廣平、田元浩,這三人追隨我多年。法孝直精於謀略、沮廣平擅長內政、田元浩掌管後勤,都經驗老道!等帝都這邊事情結束,他們三人便和你一起返回北島!”
他寬厚的手掌重重按在炎思衡的肩膀上,力道沉實,帶著一種托付江山的重量:“有他們三人坐鎮,替你穩住根基,梳理脈絡,再加上荀文若、董休昭和陳長文,和你手下的幾名得力乾將,北島的架子才能真正立起來!”
他的目光越過炎思衡,仿佛看到了那片孤懸海外的土地,“北島偏遠狹小,但也是塊難得的璞玉。擁有天然的牧場和農場,糧草不是問題;又遠離大陸紛爭漩渦,是塊潛心經營的福地!思衡,好好經營它!那裡,或許就是炎家未來真正的立足之地!”
炎俊熙的話,瞬間驅散了炎思衡心頭的寒意與焦慮。法孝直、沮廣平、田元浩!
這三位是炎俊熙麾下赫赫有名的能臣乾吏,都是能獨當一麵柱石人物!有他們傾力輔佐,北島的重擔,瞬間不再那麼令人窒息。
“謝父親!”炎思衡深深一揖,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動容。這周全的安排,深遠的籌劃,是父親對他無聲的扶持與庇護。
但,就在這份感激之情幾乎盈滿胸腔的刹那,一股冰冷徹骨的直覺,瞬間噬咬了他的心臟!
“炎家未來真正的立足之地”?
父親那異常鄭重的語氣,那仿佛要將畢生人脈與經驗都灌注給自己的眼神……
這字字句句,這殷殷囑托……哪裡是尋常的調兵遣將、安排輔佐?這分明像是在交代身後之事!是在為他這個兒子,為炎氏一門的未來,鋪下最後一塊基石!
炎思衡霍然抬頭,死死鎖住父親那張在燈火下顯得異常深刻的臉龐。
鬢角新添的霜華在光影跳躍中刺得他眼睛生疼,那深邃眼眸深處,似乎藏著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某種近乎殉道者的決絕?父親那依舊挺拔的脊背,此刻在炎思衡眼中,竟透出一種孤注一擲、向死而生的悲壯!
“父親……”炎思衡的聲音乾澀得好像砂紙在摩擦。
“夠了!”
炎俊熙猛地抬起手,剛剛按在地圖上的手掌,此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仿佛知道兒子的擔憂。
他的動作迅捷依舊,但指尖卻帶著微顫。目光,牢牢壓在炎思衡的臉上。沒有解釋,隻有一種看透命運的沉重。
“思衡。有些路,非走不可。有些局,非入不可。這便是天命。”炎俊熙的聲音異常低沉。
“天命”二字,從他口中吐出,輕若鴻毛,卻又重若泰山。那是曆經無數血火鬥爭,洞悉權力漩渦後的認知。仿佛在告訴炎思衡:無論你如何掙紮、如何不解,都已經被卷入命運的洪流,無法逃避。
“不要再多想,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養足精神!去麵對那‘深不可測’的秋狩!”
“秋狩”二字,被炎俊熙刻意加重了語氣。
這原本隻是皇家傳統,用來彰顯武勇的狩獵活動,但此刻從炎俊熙口中說出,卻仿佛帶著帝都最深處吹來的陰冷寒風。暗示著那看似平靜的獵苑圍場之下,潛藏著比戰場更凶險的暗流與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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