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貝格的冬夜,是一種浸透骨髓的潮濕陰冷。
無星無月,濃重的烏雲,低低地壓在森林的輪廓上,風穿過光禿禿的枝椏,發出如同冤魂嗚咽般的尖細哨音。
森林深處,連綿的營火被嚴格控製在最低限度。
十一萬聯軍將士,沉默地蜷縮在這片名為“黑衫林”的廣袤林地中。甲胄上凝結的白霜,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寒光。
這裡,曾是居魯士公國引以為傲的獵場與木材產地,每一寸土地,都浸染著居魯士人世代生活的記憶。如今,卻成了反攻故土、複仇雪恥的前沿陣地。
中軍大帳,設在一處背風的林間空地,巨大的帳篷以厚重的帆布和獸皮覆蓋,隔絕了部分寒風,卻隔絕不了帳內凝重的氣息。
臨時拚湊的長條木桌上,鋪著一張艾森貝格地區軍事地圖。
地圖上,代表聯軍位置的藍色箭頭,小心翼翼地從黑衫林探出,指向南方那片代表著魔族的黑色標記與代表著仆從軍的灰褐色標記覆蓋的區域——艾森貝格城及其周邊堡壘群。
油燈的光暈在帳內搖曳,將圍攏在桌旁的那些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暫代聯軍主帥的張文遠,雙手撐著桌沿,身體前傾,胸甲上的獸首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森然。
他緊緊盯著地圖,仿佛要將那層層疊疊的敵軍標記用目光燒穿。從燎原鎮誓師出征,一路隱蔽行軍至此,北晉六萬將士憋著一股勁,要打出威風,接應遠在伊特魯搏殺的主公炎思衡。
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炭火上煎熬。
居魯士大元帥魯登道夫,則像一尊塑像,筆直地站在張文遠身側。
他穿著居魯士元帥軍服,肩章上的金色橡葉徽記冰冷堅硬。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一雙灰藍色的眼睛,深邃、寒冷,倒映著地圖上那片熟悉的故土山河。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地圖上艾森貝格外圍的幾個隘口和丘陵間劃過,那裡的一草一木,他都曾親自勘察、布防。
本土作戰,帶來的不僅是地利,更是必須洗刷的國仇家恨。
聯軍參謀長,科斯蒂亞的大元帥法爾內塞,姿態則略顯不同。
他裹著一件用料考究的天鵝絨鬥篷,邊緣鑲著銀鼠皮毛,與帳內其他將領樸素的戎裝格格不入。他微微側身,指尖夾著一份剛剛由斥候隊長呈上的羊皮紙報告,俊秀卻帶著一絲陰柔氣的臉上,眉頭緊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苛刻的直線。
雖然作為科斯蒂亞公國的軍方高層,但相比於軍事,他更擅長在複雜的政治棋局中權衡,對於軍事,他更傾向於穩妥至上。
帳簾被猛地掀開,一股刺骨的寒氣卷入,一名渾身沾滿泥濘斥候正快步走到張文遠麵前,單膝跪地,聲音因急促的呼吸和寒冷而帶著顫音,卻異常清晰:
“報!張將軍,各位大人!屬下帶人抵近艾森貝格外圍高地觀察,發現敵軍異動!”
刹那間,帳內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間聚焦在這名斥候身上。
“說!”張文遠立即說道。
“是!屬下觀察到,原本駐紮在艾森貝格東側營地的魔族瑪門軍團旗下,至少有超過兩個師團的兵力,連同大量輜重車輛,正在連夜拔營,方向是正東偏南!”斥候喘了口氣,繼續道,“營地區域燈火通明,調動頻繁,塵頭起處,綿延數裡,絕非日常巡邏或小規模換防!”
“正東偏南……”魯登道夫低沉地重複了一遍,那雙冰湖般的眼睛裡,驟然爆開一點熾熱的火星,“那是通往伊特魯公國的方向!”
“成了!肯定是大人在伊特魯得手了!”張文遠一拍桌子,震得油燈都晃了三晃,臉上瞬間被狂喜和興奮充斥,“他攪得魔族後院起火,逼得他們不得不從艾森貝格分兵回援!機會!這是我們等待已久的機會!”
他環視帳內諸將,語氣斬釘截鐵:“魔族兵力被調動,防線出現空隙!按照原定計劃,我軍應當立刻趁此良機,向艾森貝格發動進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帳內氣氛瞬間被點燃,北晉一係的將領,如張儁乂、耿弇、鄧禹等人,眼中無不迸發出強烈的戰意。
他們追隨炎思衡轉戰萬裡,深知兵貴神速的道理,更明白主帥炎思衡在敵後孤軍奮戰,每一刻都在刀尖上跳舞,他們必須抓住這用巨大風險換來的戰機!
然而,就在這激昂的氣氛即將達到頂點時,一個冷靜得近乎冰冷的聲音,如同兜頭澆下的一盆冰水,驟然響起:
“張將軍,請冷靜。”
法爾內塞輕輕放下手中的羊皮紙報告,抬起那雙過於精明銳利的眼睛,掃過張文遠和激動不已的北晉將領,最後落在魯登道夫臉上。
“斥候的消息,確實令人振奮。炎將軍能在伊特魯取得如此戰果,牽製魔族兵力,其膽識與能力,令人欽佩。”他先禮節性地肯定了炎思衡的功勞,語氣卻聽不出多少溫度,隨即話鋒陡然一轉,“但是,這並不足以改變我們目前麵臨的絕對劣勢,更不能成為我們貿然發動總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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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地圖前,修長白皙的手指,帶著一種貴族式的優雅,卻重重點在艾森貝格那密密麻麻的防禦標記上。
“諸位請看,即便瑪門軍團調走兩個師團,艾森貝格地區剩餘的敵軍兵力,依舊龐大得令人窒息!”他的聲音清晰而緩慢,“雷暴軍團五萬魔族精銳毫發未動!加洛林的三個軍團,九萬人!皮亞斯特兩個軍團,六萬人!僅僅是這些擺在明麵上的力量,總兵力依舊超過二十萬!這還不算艾森貝格城本身及其周邊衛星堡壘的守軍!”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尤其在那些麵露不服的北晉將領臉上停留片刻,語氣加重:“而且,諸位不要忘了,我們麵對的,不僅僅是數量!魔族士兵的單兵作戰能力,諸位在居魯士、在科斯蒂亞,想必都有切身體會!他們的力量、速度、耐力,還有那近乎野蠻的戰鬥意誌,都遠超我們普通的人類士兵!一個魔族重步兵,往往需要三名精銳的士兵才能勉強抗衡!更不用說,他們還有那些戰爭巨獸、地行龍騎兵……我們有什麼?”
“我們隻有十一萬人!北晉的士兵固然悍勇,我北加斯庭的戰士也懷揣血海深仇,但血肉之軀,如何能與魔族的鋼鐵和利爪正麵碰撞?貿然進攻艾森貝格這座經營多年、防禦完備的重鎮,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他最後看向張文遠,語氣近乎質問:“張將軍,您是要用我們這十一萬將士的性命,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機會嗎?即便炎將軍吸引了部分敵軍,我們成功的概率又有多少?一旦進攻受挫,甚至慘敗,不僅收複故土無望,我們的聯軍,恐怕立刻就會分崩離析,到時,誰來承擔這個責任?我們又如何向還在帝國翹首以盼的民眾交代?”
這一連串的問題,精準地刺入了聯軍最脆弱的神經。
帳內剛剛升騰起的戰火,仿佛被瞬間凍結。
北加斯庭聯盟一方的幾名將領,臉上明顯露出了猶豫和擔憂之色。他們渴望複仇,渴望回家,但法爾內塞描繪的慘烈畫麵,讓他們本能地感到恐懼。畢竟,他們的家底,經不起如此豪賭的消耗。
“法爾內塞元帥!你這是什麼話!”張文遠的額頭青筋暴起,“戰機稍縱即逝!難道就因為敵人強大,我們就要像烏龜一樣縮在這裡,眼睜睜看著機會溜走嗎?大人在伊特魯孤軍深入,為我們創造了如此有利的條件,我們要是因為怯戰而按兵不動,豈不是讓大人的心血白費?讓他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到時,我們組建的聯軍又有什麼意義!”
“怯戰?張將軍,請注意你的言辭!”法爾內塞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語氣也變得冰冷,“我這是為了聯軍十一萬將士的生命負責!是為了我們北加斯庭聯盟未來的存續負責!而不是像某些人一樣,隻憑一腔熱血,就將無數性命推入火坑!”
“你!”張文遠氣得幾乎要拔出佩劍,卻被身旁的賈文和輕輕按住了手臂。
賈文和此刻終於緩緩開口:“文遠,法爾內塞元帥,二位請稍安勿躁。”
他走到地圖前,緩緩道:“法爾內塞元帥的擔憂,合情合理。敵我力量懸殊,確是事實。魔族個體戰力強悍,也是事實。正麵強攻艾森貝格,傷亡必然慘重,甚至可能導致失敗,這也是我們必須要考慮的風險。”
他先肯定了法爾內塞的觀點,讓緊張的氣氛稍稍緩和,隨即話鋒微妙一轉:“但是,文遠所說,也不是全無道理。炎大人在伊特魯奮力搏殺,為我們爭取到的這個機會,如果不能抓住,不僅前功儘棄,更會令大人陷入絕境。於公於私,我們都必須有所行動。”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魯登道夫,“魯登道夫元帥,這裡是居魯士故土,您對這裡的防務肯定了如指掌。不知您有何高見?”